初遇(2 / 2)
“陛下在殿内等着公主……”
没等孙连海说完,乔绾便风风火火地绕过他朝殿内走去,在这深秋的萧瑟里,像一团火。
倚翠对孙连海福了福身子:“孙公公安。”
孙连海笑:“倚翠姑娘也快些进去吧,长乐公主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倚翠应了一声,忙跟在乔绾身后走了进去。
乔绾走进临华殿时,皇帝乔恒正坐在御椅上,一手撑着额角养神。
因着常年吃所谓丹药的缘故,他的脸庞清瘦,脸色发白,本俊朗的眉眼也疲态明显,眼神藏着几丝幽沉。
乔绾想起昨晚梦里的画面。
这样的一颗脑袋血淋淋地被丢在自己脚下,双眼圆睁地看着她,确是死不瞑目。
听见这边地动静,乔桓抬眸看来,顿了下:“小十一来了。”
乔绾笑开:“父皇,”说着直接小跑上前,“父皇在等绾绾吗?”她凑到御椅旁,扬声问道,跑了一小段路的缘故,脸颊微红,气息也有些不稳。
乔恒抬了抬手,孙连海匆忙从袖口拿出一个紫檀木匣,乔恒将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粒草褐色的丸药:“还是这么没大没小,先把这个吃了,你身子虚,吃了对身子好。”
乔绾大喇喇地将丸药接过来,看也没看放入口中嚼了几下,绵软的口感,酸涩里带着丝苦味。
她皱了皱鼻子:“又苦又涩。”
“良药苦口,”乔恒看了她一眼,将木匣交给孙连海,“可知朕将你唤来所为何事?”
孙连海忙将匣子接过来,走到一旁的香炉点上一根长香。
乔绾艰难地将丸药咽下,又拿起一旁的茶冲了冲才乖乖地摇摇头:“不知。”
乔恒笑:“小十一今年也十六了吧。”
乔绾眨了眨眼。
“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三皇姐定下姻亲时方才十二岁,”乔恒一手点了点椅侧的雕纹,“可有心仪的男子?”
乔绾震惊:“我才不要嫁人,我还要多陪父皇几年呢!”
“你已经多陪朕一年了,放心,朕定给你寻个京城的好儿郎,”乔恒沉吟片刻,“定国大将军家的独子,你可曾听过?”
乔绾的眉眼掩盖不住的嫌弃:“那就是个纨绔,一个不知羞耻的混不吝!”
这话倒是真的。
整个陵京,谁人不知那定国大将军景长荣独子景阑,自幼便是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六岁曾钻丫鬟裙下,后更是流连烟柳巷中,徒占个少将军的名号,偏生没做过几件人事。
“小十一,”乔恒地神色微有严肃,“如何说那也是定国大将军的独子。”
“独子又怎样。”乔绾小声嘀咕,下瞬睁大水眸,“父皇想将我许配给他?”
乔恒颔首:“是有此打算,那景阑品性如何,到底是坊间传言,不尽可信。”
“再者道,他同你年纪相仿,景长荣不会让景家这根独苗断了,定会好端端地养在京城,到时绾绾也不会离着父皇太远。”
乔绾见乔恒早已想得周全,不由直道:“父皇既是已做了打算,还问绾绾作甚!”
“乔绾。”乔恒嗓音微凛。
乔绾垂下睫毛,一言不发。
香炉的长香已经烧完,最后一块香灰落入炉中。
“皇上。”孙连海小声提醒。
乔恒睨了眼香炉,看向乔绾的神情微松:“行了,此事朕还未曾同景家提及,你好生想想,这段时日当谨言慎行,不可再任性行事。”
“是。”乔绾低低应了一声。
乔恒摆摆手:“先退下吧。”
乔绾恹恹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大殿。
身后,孙连海恭敬地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呈到乔恒跟前:“皇上。”
乔恒低应一声,任一旁的宫人焚香净手,后拿过锦盒内的丸药吃了下去。
另一边。
乔绾懒散地靠在马车软垫里,一摇一晃地出宫去,不知多久,远处隐隐传来守卫恭敬的声音:“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是乔青霓的封号。
乔绾顿了下,飞快打开轿窗,刚巧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坐在轿辇上,被人抬着朝后宫的方向走去,头顶的步摇不过简单的坠着几枚珍珠,侧影淑雅,雍容华贵。
与她身上琳琅满目的珍宝玉石截然不同。
传闻乔青霓出生之时,祥云漫天,钦天监夜观星象,直言三公主诞生是大吉之兆,将来更是身份尊贵,“得三公主者,可得天下”。
正因如此,乔青霓自出生之日,便受封昭阳公主,天下诸国都想得之。
十二岁那年,大齐太子便前来求两国联姻,并立下“若得青霓,必与黎国百年交好”的诺言。
大齐将“得天下”的野心摆在了明面,乔恒心中再不悦,奈何黎国兵力式微,也只得许了这门姻亲。
若非如今那太子生母突然病逝,须得守孝三年,恐怕此刻乔青霓早已是大齐的太子妃了。
乔绾想到梦里那个男子身后护着的人影,和不远处的人影渐渐重叠。
“昭阳公主大抵是去给云贵妃请安了。”倚翠轻声道。
云贵妃是乔青霓的生母,也是后宫的四妃之首。
乔绾回神,不耐地合了轿窗,沉默片刻问道:“倚翠,听说,那大齐太子生得一副好容貌?”
传闻大齐太子容色出众又清风霁月,世间千万男儿都不比太子风姿,她在千里外的黎国陵京都有耳闻。
倚翠一听自家公主问起大齐太子,便知她是想起昭阳公主的婚约了,忙道:“兴许只是传闻,毕竟谁也未曾见过,况且……”
说到此,倚翠迟疑了下。
“况且什么?”乔绾追问。
倚翠小心地看了眼轿外才轻声道:“奴婢也是听坊间传的,说那太子生母临盆时,天象异常,天府星和紫微星双星同现,可皇家诞下双子乃是大凶之兆,所幸后来只生了太子一人,可卦象到底凶险,所以那太子求娶昭阳公主冲命格呢,且那太子虽因两国联姻之故未曾娶亲,府中却早已有三两侍妾,外面还养了通房,昭阳公主嫁过去……”
倚翠说着忙住了口,笑着宽慰:“所以圣上要给公主您和景家那少将军指婚,也是舍不得您离开京城……”
“倚翠,”乔绾打断了她,扯过腰间的香包拿在手里摆弄着,“你真当我不知道呢?”
她解开香包:“大抵还有兵权吧。”
一旦尚公主,再争功名权势便难了。
“不过可惜了,我的夫君,须得是天下最好看的人。”乔绾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得天独厚的骄横。
她是长乐公主,她就喜欢最华美的衣裳,最精贵的首饰,便是人,自然也得是那最美最好看的。
倚翠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乔绾也不在意,将香包凑到鼻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香味浓郁的近乎臭,复杂的味道惹得她胃里一阵翻涌。
倚翠忙拿过一旁的口盂。
乔绾干呕一声,吐出几口酸水。
天色逐渐阴沉,头顶乌云黑压压的,马车逐渐驶入繁闹的市集。
当今圣上虽沉迷炼药养生,但这陵京到底是黎国都城,轿辇纵横,金鞭络绎,两侧酒肆鳞次栉比,远处花楼琵琶声阵阵,偶有游侠意气打马而过。
乔绾在马车内待得闷燥,索性跳下马车走了一段路。
坊间的东西对于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乔绾而言,也就是瞧个新鲜。
不知多久,身后传来几声喧闹声,伴随着马蹄哒哒声,以及铁链敲打铁笼的清脆声响。
乔绾转头看去。
一驾马车徐徐而来,马车上拉着一个一人高的四四方方的物件,用脏得早已看不清颜色的麻布盖着,隐隐散发着腥臭味和铁锈味。
乔绾嫌弃地拿出绢帕捂住口鼻。
“公主,别让那秽物污了您的眼睛。”倚翠护着乔绾退了退。
乔绾没多说什么,朝一旁避去。
却在此时,阴沉了一整日的天刮起一阵风,吹得那麻布动了动,掀开一道小臂宽的缝。
乔绾的脚步不觉一缓。
肮脏的麻布下,盖着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
寻常人家常用来装畜生的笼子里,此刻却装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瘦削,在已有寒意的深秋,只穿着件松垮垮的肮脏白衣,白衣上血迹斑斑,鞭伤遍布。
两个拇指粗勾野兽的的铁钩,深深地嵌入他后背肩骨的血肉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后背的衣衫,铁笼两端有两根手腕粗的铁链,锁了他的双手,手腕处磨得血肉模糊。
他赤着脚,平静地跪坐在铁笼中,头微垂着,如墨的长发挡住了眉眼。
下瞬,他像是察觉到缝隙透出的微弱的光,转头看过来。
乔绾的呼吸不觉一滞。
即便他全身肮脏,那张脸却是干净的,露着久不见光的白。
在一片阴沉的昏暗天色里,独独他恍若在透着光晕。
颜如白玉,雪肌冰骨,唇色被血染得殷红,昳丽潋滟,那双眸子里面却藏满了漆黑与混乱。
可那混乱不过一瞬间,片刻已经敛于无形,眸光变得澄净,显出薄如蝉翼的脆弱。
这一刻,乔绾清晰地看见,男子浑身沐血跪坐在那里,仿佛不知痛般,对她偏了偏头,露出一抹笑。
无辜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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