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1 / 2)
载着兽笼的马车仍在不紧不慢地朝前行着,两旁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慕迟安静地跪坐在尖锐冰寒的笼子上,唇角残留着一抹笑,肩骨冒出的温热的血,不过片刻便已变得寒冷,手腕上也有一缕血线沿着手指徐徐滑落。
直到风声停止,麻布重新挡住了四周的光亮,慕迟唇角的笑才慢慢消失,想到方才那女子眼中的露骨与呆怔,眼底只剩下毫不遮掩的鄙夷与嘲讽。
这样的眼神,他见得太多了。
又一滴血珠沿着指尖落到铁笼上,慕迟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真可惜,除了一点冰凉的触觉,和眼前忽明忽暗的眩晕,依旧没有任何知觉。
“吁——”
马夫勒紧缰绳长吁一声,将车停在松竹馆的后门处。
远处隐隐传来香粉的味道,夹杂着男女娇腻的欢吟轻语。
“张妈妈,这是今次的货。”马夫讨好地看着眼前穿得花枝招展的鸨儿。
张秀娘掀开麻布朝里看了一眼,眼神惊艳地亮了亮,旋即为难地皱眉:“伤得这般重,怕是没几天活头了吧。”
“怎么会,”马夫忙道,“这人命硬的很,捡到他时身上的伤比现在还要重,这才几天,就有所恢复了。”
马夫凑到兽笼前:“张妈妈,您瞧瞧这张脸,上等的货色,且能坐能跪的,到时就算是个废的,也能躺下伺候人。”
张秀娘上下打量着慕迟,在那张脸上定了许久。
马夫见张秀娘始终不开口,索性走到她跟前小声说:“张妈妈,这是个怪的,”说着伸手扯了下兽笼上的铁链,扎在慕迟后背的铁钩在血肉里搅了搅,他的身子只动了动,像是不知痛般面无表情,马夫笑了一声,“就算是碰见爱玩的老爷,也不怕不尽兴。”
张秀娘思量了一会儿,终于扯下钱袋扔给马夫,又差人将人连带兽笼一齐搬下来放在后院里。
直到关了后门,张秀娘才又命人将兽笼上的麻布掀开,看着里面乖巧跪坐的男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苍白羸弱的容色,却难掩霞姿月韵,样貌惊绝,恍如仙妖。
这样一张脸,在这满是傅粉何郎的松竹馆,也是独一份的存在。
她有把握,只要好好教,这人定能成为松竹馆的活财神。
“来到这里,就别想着身家清白了,”张秀娘一边说一边绕着兽笼转了一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青楼的姑娘们能从良,但馆里的倌爷,入了这行这辈子注定低声下气地伺候人。”
“识相的话老实些,不然往后少不了苦头吃。”
说着她停在兽笼门口道:“打开笼子。”
“妈妈?”小厮担忧,“要是这人跑了……”
“他后背都被铁钩勾住了,跑什么?”张秀娘不耐烦道。
小厮拿着马夫给的钥匙,将兽笼打开。
张秀娘探身朝里走了两步,刚要伸手亲自“验货”。
却在此刻,笼子里的男子徐徐抬眸,眼底幽沉又死寂。
张秀娘手脚僵硬了几瞬,脚步竟然被惊得生生退了两步。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被沾染了几分死气,像是鬼门关走了一趟。
可很快,那股阴冷的感觉消失了,眼前的男子依旧无害又脆弱的模样。
“妈妈?”小厮不解地唤她。
张秀娘心中不悦,伸手拽了下兽笼上挂着的铁链子,看着铁钩又深深钻入笼中男子的肩骨几分,有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慕迟的身体晃了下,神色变也没变。
张秀娘瞪了慕迟一眼,想到这人伤得重了还是自己花钱,终于松了手,又问:“你可有什么才艺?”
慕迟缓缓抬眸,看着她,似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
张秀娘一贯脾气不好,她自诩见过美人无数,却从没想到,面对这样的绝色,自己竟难得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琴棋书画你可通晓?”
“来此处的多是有头有脸的文人雅士,或是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若是棋艺精湛,或书得一手好字、画得好丹青方能得大人赏识,不然,就只有张开腿伺候人的份儿。”
慕迟安静地看着她,终于开口:“棋书画?”嗓音低低的,带着丝沙哑与迷离。
张秀娘睨着他冷笑一声:“琴艺你就别想了,当朝三公主爱琴如命,琴艺卓绝,曾于祭台之上,一人一古筝,一曲云裳吟引无数人痴迷,珠玉在前,其他人也就懒得卖弄了。”
松竹馆内擅弹古筝的倌爷自然不少,但如何也不敢以琴音作为招揽宾客的噱头,免得贻笑大方。
黎朝的三公主啊……
慕迟垂眸,许久轻启唇:“那就古筝吧。”
公主府。
陵京今年的冬来得比往年早了些,方才十月末,就有些冷了。
屋内的火盆早早地燃了起来,即便如此,仍透着丝凉意。
倚翠拿着精致的小银锤砸着核桃,剥出完整的果仁放在一旁的翠玉瓷碗里,另一边的侍女则轻声念着话本。
乔绾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地点着鹦鹉的脑袋,听着话本里书生和千金大小姐黏黏糊糊的故事。
她素来体热,脸颊闷得泛红,怕冷的鹦鹉这会儿也乖乖地蹭着她温热的掌心。
乔绾却不觉有些走神,脑海再次浮现那日被锁在笼子里的男子的那抹笑来。
污浊的环境,锈迹斑斑的兽笼,雪白衣裳下鲜红的鞭痕,靡靡的血迹,还有那抹无害的笑。
那股凌虐又惨烈的美。
乔绾须得承认,那是她见过最美的美人了。
只可惜,当时只顾着看人,等到她回神,马车已经消失在转角处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侍卫陆竹一袭黑色劲装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参见公主。”
乔绾飞快地抬头看去。
陆竹道:“启禀公主,那趟街每日来来往往马车上百驾,无人注意那日的情形。”
乔绾恹恹地收回目光。
“不过……”陆竹迟疑了下,才又道,“属下听闻,那城东的松竹馆内,多了一位绝色倌爷。”
乔绾拿果仁的手一顿,莫名想起那日看到的那张脸,也便那样的颜色,才能当得起“绝色”二字吧。
“松竹馆?”她起了兴致。
“公主莫急,”一旁的倚翠见她要起身,忙上前拦下,“那松竹馆……怎么说也是烟花之地,若圣上知道……”
“知道便知道了,”乔绾仍兴致不减,“左右我又不在意那点名声。”
她向来清楚,在皇帝那里,自己胡闹的底限在哪儿,说着她看向陆竹:“你继续。”
陆竹素来只听乔绾的:“属下还听闻,那倌爷这几日不见客,倒是下月初五,他会在阁内弹奏一曲霜山晓,卖出……”陆竹硬着头皮继续,“卖出初夜,这事儿在整个陵京都快传遍了。”
乔绾:“霜山晓?”
她不好音律,琴棋书画只学了个皮毛,可当初没少听国子监的先生提起过,这琴曲有两绝,一是云裳吟,另一个便是霜山晓。
当年乔青霓在皇帝祭祀先祖时,一曲云裳吟天下皆知,坐实了“祥瑞之人”的名号,可霜山晓的音律却无人知道。
没想到这松竹馆竟然有点本事。
“公主?”陆竹不解。
乔绾笑盈盈地抬头:“那得去瞧瞧。”
她有预感,那倌爷,极有可能是那日自己见到的男子。
初五这日,松竹馆门前热闹非凡。
黎国偏于江南一带,虽兵力不强,却经济富足,民风更为开化。
来来往往的宾客有不少瞧着便衣着显贵之人,绫罗绸缎肥头大耳的富商,更有一掷千金的剑客,手拿折扇的书生。
来听一耳琴音的人有之,质疑之人更多。
一驾素雅精美地马车停在门口,前方枣红色的骏马低低地吐出一口气,就连驾马的马夫穿的都是上好的绸缎。
一个清秀的小厮探出头来,左右环视一眼,方才跃下马车,转头低低软软地对马车内道:“公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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