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将倾(2 / 2)
静静躺在两道高高山壁中间,于昏暗天际,默然敞开身子,全盘接纳无根之水,蓄力,再蓄力,意图冲破那一道已然开始松弛的防线,一泻千里,卷屋舍,携人畜,浩浩荡荡成劫成难。
堰塞湖。
这种沉睡了百年以上的湖泊平时其实没有什么威胁,甚至是来焦竹山登高路途中的一处绝美风景,但也会在连绵下了四五个月的雨之后成为一处惊险绝地。
北冥脩现出了懵然神情:“若是堤坝被冲破会如何?”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但凡在焦竹山走过一遭的人,都晓得这积蓄的湖水若是一刹迸泻,山下所有村落都将化为一片汪洋,甚至云中城东南角那片地势稍低之处,也不可幸免。
云中王亲自驻在湖边,将所有客套礼仪全部丢到一旁,诚恳地请众人施以援手,姿态放得极低。
荧悔、殷翊、丹阕都没有什么意见。
此心昭昭,可感天地,但自然的力量不会因为你而动容甚至削弱。
昨日的雨还是轻软无力,缠绵如小蛮针线,今日的雨便暴烈得够格称上瓢泼二字了。
这片湖还在蓄势。
云中王老辣,在他们来的路上就敲定了方案,这片湖泊形成之始,堤坝并不是完全堵死的,少部分的水顺着堤坝缝隙往下流,形成一条流往山下的河流。
这条河流原本是焦竹山村民的生命之河。
如今,河水上涨,眼看就要成为催命之河。
而湖要泄洪,是不可阻挡的趋势,若是任之继续蓄水,造成的危害只怕更大,故而当务之急还是疏散山下村民。
云中王会带着人在山上,将这片湖泊所蓄之水,在四个时辰之内,分成四次从河道倾泻而下,他们需要在三个时辰内将村民疏散到隔壁山头已建好多时的屋宅内。
越快越好,因为最后一次泄洪,如海子倒倾,天河倒灌,席卷天地的势头是凡体肉身的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的。
荧悔和北冥脩带着二十来个侍从从上往下疏散,殷翊和丹阕带着云中王的其他儿子往山下去。
和殷翊分别时。
他系好荧悔的斗笠:“手重点,别太客气。两个时辰之后,你没有到山下,我就上去找你,记住,不要把自己陷到险境。”
“……”
北冥脩木了,默默背过身去,你这是在教唆阿九对我的子民手重点呢?
却听荧悔淡声:“还用你说。”
“……”北冥脩再也听不下去了。
两拨人分开。
北冥脩在路上抱怨:“云中这样规模的大雨其实几百年前也有过一次,当时死了近万人,但此次除了个死守神像不愿撤离的老人,并无人员伤亡。”
荧悔:“所以,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村民,是那些神像。”
这是一场硬仗,是可能会有武力冲突的硬仗,因为你不知道那些狂热的神像守护者会为了守护他们的神明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所以荧悔没有和殷翊一道,这是大家的共识,山上仅有的两个高手若是被放在一处,那是一种浪费,而殷翊在丹阕和北冥两个人中甚至没有思索,直接挑走了丹阕。
湖水会在四个时辰内泄下。
却要疏散十五片聚落,山上三个,山脚十二个。
第一个聚落,意外的,疏散得很是顺利。
此处地势高且崎岖,没有多少平地可供种稻种菜,只有寥寥十几户人家,且多是些白发老翁,他们是最早感受到山上堰塞湖将崩的一批人,早早地撤走了大半。
剩下的小半不信邪,荧悔教他们信邪,提着一个最为固执的中年男人往河里泡了一会水之后,男人青着脸骂骂咧咧随王府侍从走了。
此时山上开始泄下第一次水。
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高,漫上河堤,薄薄的一层,覆在坑坑洼洼的路面。
荧悔几乎是提着北冥脩的后脖领子往下掠。
北冥脩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朝她比了个大拇指:“阿九!不知你师傅如今还收不收徒的?”
行得太快,尖锐枝条在荧悔右肩衣衫剌开一道口子,她面不改色往下赶,道:“收的。”
“那你看我的根骨如何?”北冥脩羞羞答答。
“尚好,被人拎着后脖领子,脸色涨红,还能一口气说完一句话。”
北冥脩眼神一亮:“如此可否请阿九引荐一下尊师?”
“你顺着这条河,往底下沉,不用一柱香就可见到家师。”
“……”北冥脩快哭了,“阿九……你耍我玩。”
按照以暴制暴的方法疏散了两个聚落,他们的任务只有三个,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
在前往第三个村落时,北冥脩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还是我们云中王府太过厚道。如今七月,雨是三月开始下的,在五月中时,王府就曾出面协调,可是迁走的村民不到十分之一,要是彼时也像阿九这般利落,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窘境。”
荧悔怜爱地拍拍北冥脩的肩头:“你太小看你父亲了,云中王不是会惧于使用暴力手段的人。”
“……”
果然不是,之前的路之所以好走,是因为真正绊脚的石头都不在。
荧悔望向半山腰那座木塔,真正难啃的骨头如今都在那里,木塔里有焦竹山最大的一座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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