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1 / 2)
程潇看向杨柳身后,问:“小公子,你哥哥没来吗?”
他还想再见一见萧策安。
杨柳笑:“我可没有哥哥。”
程潇压下遗憾,与杨柳又交代了一下姜余的状况。
他本来也以为姜余在前朝的争端中去世了,没想到排查流民编户分田时,居然让他意外找到了姜余。
姜余隐居在庭州最南界的蘅芜山上,自称松石老人,身边没有仆从小童,一个人耕种着数亩田地,养了一头毛驴。
曾经高居庙堂的大司空,如今出过最远的门,便是骑驴到山下赶集。说过最长的话,便是和人讨价还价。
杨柳从京都至庭阳城,又在程潇这里拿了州府关于松石老人隐居生平的记述,配着史官还未整理完毕的前朝史书,再赶到他隐居的蘅芜山时,已经二月中了。
这些时日,舟车劳顿,庆幸之处,便是自己过目不忘,夜里不必费心思点灯熬油,闭目回忆就能重温史册。
启元帝和萧策安派去的谋臣们,早已经将与松石老人有关的记述专门提炼出来,好心送与杨柳。
杨柳看完觉不够,想看完整的史书,为免尴尬,特意避开了他们,不防却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攻讦杨柳不知天高地厚、不重前辈。
本来萧策安力排众议,派杨柳这个没有资历的年轻人来,便多得是不服气的人,如今更是沸腾。
杨柳此行,一是烦心萧策安,不愿再见他,自己走得远远的。二则,也是真心敬佩松石老人,想瞻仰一二。
她算着时间来的,到了蘅芜山,也不急着上山,而是到山下集市上晃悠,旁敲侧击问一些松石老人的近况。
“骑驴的怪老头?哎哟,那可是个怪人,有时候来集市上从不讨价还价,有时候却把人家价格压得死低,庄家常气得骂他!”
“大哥哥,我去过他家!他家的门无论白天晚上从来不开。有一次我放牛回家晚了,天都黑了,风好大好大,他那屋子里全是怪叫声,叫得比风还大,还有锤子打骨头的声音。我怕他出事,爬墙去看,一回头他就站在我后面拿拐杖瞪眼敲我,吓死个人!他家里有鬼!好多鬼!”
“他有时候还大骂官家!这次府城的大人们来排查流民,我们实在受不了,把他报了上去,要不了几天,官府就会来人抓他!”
“骑驴的老头?也还好吧,我讨不到饭吃就去他家抢,他跟个傻子一样,抢不过我,也不报官。”
杨柳笑着听了,不置一词。
等山色黯淡,杨柳才进了山,一番打转找到松石老人的小院。
土墙,不大不小的院子,茅草屋,到天很暗很暗,还是没有烛火燃起,杨柳就倚在他门边打瞌睡。
半梦半醒间,胳膊被人用木棍重重打了一下,她骤然惊醒。
一个脊背挺直的长胡须老头鼻子里哼着气,看杨柳还懵着,又举起拐杖要戳杨柳。
杨柳一骨碌爬起来,问道:“你在这儿住?”
老头冷哼:“不然呢?难不成是你这个龟孙住的!”
“鳖儿子,让开!”
杨柳算是明白先前的谋士为何落败了。三句话,两句都在骂人,真不是一般的好脾气能忍的。
她笑笑:“你就是松石老人?我看也不像,亏我家里还打发我过来向你求学。依我看,你也不用叫什么松石老人了,就叫臭嘴老人好了!”
老头冷冷看着,攥了拐杖追着杨柳打。杨柳跑得快,偶尔见他跟不上还停下来等他。
杨柳很羡慕。快六十的老人家,生龙活虎的,真希望她六十了也能这个状态。
但很快,老头就不追了。
杨柳折腾一天,逗着他跑上跑下,早就累了。不久她就闻见蔬食的香味,爬上墙头,对院里摸黑用膳的老人道:“老头,赏口饭吃!”
老头怒道:“回你家去!找你爹娘!”
杨柳无奈:“娘没了,爹还活着!把我放山下就走了,一枚铜板都没给,我从中午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
老头软硬不吃,冷哼一声,端着饭菜进屋,还燃了根蜡烛,剪影投在窗上,杨柳巴巴看着,连他吃的什么都能大概猜出来。
倒是个老小孩,如果不骂人就可爱了。
她是真分文也无。此行赵庆跟着,她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了赵庆,勒令他在镇上等候。
到了半夜,杨柳忍不住了,爬上墙头喊:“老头,你睡了吗?我还没睡,我饿得睡不着,我还冷,风好大。”
连说几遍,无人应答,杨柳撸撸袖子:“老头,我来找你啦!”
屋里的蜡烛一瞬间就亮了,老头穿戴整齐,气得胡子发抖,抡着拐杖出来,深吸一口气,冷脸丢了一个硬梆梆的玉米饼子。
杨柳咬了一口,喇嗓子,呛得很,理直气壮:“我要吃好吃的,我还要长个子!”
老头拐杖在地上敲来敲去,手指指着杨柳,唇都是抖的,“你!竖子!爱吃不吃!”
杨柳改口:“方才说笑的,还挺好吃。”
她如昨日一般,倚在他门下睡。
天色未亮时,耳边有些微小的动静。杨柳觉浅,迷蒙睁眼,就见老头把拐杖和锄头扔下来,自个儿还挂在墙头,骑虎难下。
她忍俊不禁。
老头面皮黑红,被杨柳解救下来,还甩开杨柳。
杨柳不在意,四下瞧了瞧,扛上锄头大步往前走。
老头发怒:“竖子!混不吝!你放下!”
杨柳只好等他:“帮你做事,赏口饭吃,怎么样?”
老头冷哼,不发一言,示意杨柳跟上。
长得俊秀,衣着精细,行事不羁,一看就是在家里受着宠,他才不信这少年能干活。
直到夜间,两人踩着暮色回还,老头才隐隐有些后悔。
杨柳见他开门,要溜进去,却被他拦住,扬扬锄头:“帮你送锄头!老头,我要吃饭,我要进去睡觉!”
老头吹胡子瞪眼,连门也不让杨柳进。
但做饭时给杨柳留了一份,杨柳赞不绝口,夸他手艺好。
如此几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杨柳就靠着他分的蔬食过活。他要赶她走,她就赖着不走。他不赶她走,她就顺杆爬要进院睡觉。他骂她,她就骂回去。把他骂急了拎拐杖来打,她就逗他兜圈子。
老头有一次甚至抖着手丢给杨柳一大把铜钱,要杨柳讨饭回家。
杨柳厚着脸皮,当时就道:“我不讨饭。铜钱太少了,我要一大块银子,我要坐马车住客栈吃好吃的。我要一年后再回家,否则我爹看见了,要教训我的。”
他虽气,但每次该给杨柳的饭一点也不少,份量也在增加,杨柳就笑嘻嘻地陪他吃饭,和他进山耕耘。
她在这儿待了十天,就在外面睡了十天。好在衣裳厚,每天又在山里跑,倒是没染风寒,只在一天开始咳嗽。
那天老头倒是好心地给煮了一碗姜汤,杨柳眉头皱得紧紧:“老头,好辣啊,满口都是姜丝,你手艺退步了。”
老头不理他,怕他冻死在门前,扔了一条破被过来。
夜间,山里的枯枝落叶间总是有不明野兽穿过去。偶尔杨柳抬头,会撞见绿油油的瞳孔,鬼火一样,看得人心慌。
她怕了,就爬墙头叫老头,等老头给她在门前生一堆火。
今夜老头被她叫醒,生了堆火,虽有怨气,但已经不似前几日那般浓烈。
杨柳开始想,老头叫姜余,自号松石老人,是前朝的大司空,以文章出名,性情公正近乎苛刻。
他隐居时应当四十多岁,是个文官。在这院子还没建起来时,他一个人露天席地,死里逃生,众叛亲离,听着起伏的狼嚎,惊醒时对上灌丛里绿油油的兽瞳,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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