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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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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来十天了,老头不再提赶她走的事,但也没有进一步的突破。白日间她装混不吝少年装得再好,性情终究沉静,夜间总是要出神许久才养好精神。

杨柳拢拢破被,裹得紧了些。

今夜怎么这么冷?

老头今早没听到杨柳的叫声,皱了皱眉。

掀被下床,被凉意惊了一惊。天光如此亮,他快步开门,果然叫满地厚雪,寒冷如斯,惊觉杨柳还在门外。

他用力拉开门,瑟缩在院墙和木门角落里的少年便倒了下来,唇色青紫,眉目紧缩,浑身凉得厉害。

“杨柳,杨柳!”老头叫了叫他的名字,不见他转醒,慌神拖了长木板,将杨柳放上去,拉他进屋。

他骂道:“浪荡子!死在我这儿,成心要我被官府抓!惹事精!”

杨柳很冷,隐约听到老头叫她,想张口却说不出话。似乎进了温暖的屋子,有人往她身旁塞了个热水袋,杨柳抱住继续睡。

还有人捏着下巴给她灌热水,味道怪怪苦苦的,杨柳迷蒙不清间还嘟囔难喝。

她眼皮很重,比被齐王揍了两拳还难受,不知过了多久,用尽力气睁眼,就看到一张爬满皱纹的脸,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有泪光一闪而过。

杨柳想起史书上拼凑的那段人生。

他变法严苛,执行律法更是不留情面,有个宗室子杀了人,被他依法下入大牢候斩。宗室子的家人百般求情周旋,他都不愿意放人。

宗室子潜逃之下被发现,仓促间劫了他刚过十五岁的儿子,要他放自己出城,不然就杀了他儿子。

他还没做出回应,独子大喊要他惩治奸贼、推行新法,言罢便一刀抹上横在脖颈的剑。他也当街抓捕了宗室子,就地正法。

直到他下任,那个即将崩溃的王朝都没人敢仗着权势轻易杀人。他的儿子也没死在那剑下,但自此只能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来,在一场风寒中逝去。

妻子郁郁寡欢,不久悲恸而死。

杨柳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一生中最漫长潮湿的时刻,只是史官笔下“公严明。宗子杀人,按律当斩。家人苦求之,不放。潜逃,挟公子,公子疾呼‘枭其首于市,则变法可成矣’引颈自戮。公呼城卫擒贼,不应,拔剑斩之。大惊。后一年,公子亡于风寒。月余,妻执公手曰:‘今三命在尔,勿使法废’,卒。次年,请出公于岭南,不用。期年,宁王乱,公平之,染疾。疾笃,公卿大夫及藩王上书,请诛公以清君侧,帝垂泪。公无所踪,疑死。终公之年,四海奸邪得抑。时人曰:‘非贼残其子,公食其子’。”

杨柳嗓音干哑:“没死,饿。”

老头沉默着递给杨柳蒸馒头,又一碟清粥小菜,看着杨柳吃完,忽然从袖口中取出一块银锭,拍在桌上:“死在这儿脏了我的地,我这里从来不让鳖孙进。拿上银子,病好就回家,找你爹去!”

杨柳刚准备态度好些,被他一激,气得拍桌子:“我爹让我来求学!求学,你懂不懂什么叫求学?没学到就回家,你成心要我被我爹打死!”

老头额角直跳,收回银子:“你要我还不给呢!箱笼里有衣裳,自己换!”

他摔门而去,给杨柳屋里点了蜡。杨柳翻开箱笼,里面摞着一套套新衣,都是少年人穿的。

杨柳笑笑。

……

二月二十五,老头的小麦在冬雪滋润下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杨柳刚赶走来抢掠的盲眼乞丐,被他伤了手,在院里包扎,忽听得有人敲门。

她拉开门,一个宽袍博带的文士立在门前,朝杨柳颔首,“老先生可在?”

启元帝或萧策安派了新的说客来??杨柳最担忧的还是发生了。

她笑笑:“要等,要等!”

文士此行,有车马相随,侍从相护。

开门的少年粗布衣裳,眉眼如画,笑来疏阔和气,与文士印象中那位内敛愚笨的小世子,除了容色出众,无一丝相似之处。

他不曾见过杨柳,但杨柳出发至今已有二十余日,一干谋士心急如焚,再等不得,特意派了他过来。

不日,其余谋臣将陆续抵达。若此行不顺,太子殿下也会亲临。

他看着少年将院门合闭,明显要给他们闭门羹吃,提笔在侍卫刚布置好的桌案上写??“未见杨柳踪影,恐潜逃”,寄往京都。

杨柳就在院里等老头,天色昏暗时,听到老头在外面叫骂,简直没脸听。

那文士要面子,一通文辞雅致、情志高昂的话出口,往往还没说一半,就被老头拦了,骂得狗血淋头。

这是个坏老头,被许多人捧着,恃宠而骄,气头上来连皇帝都骂,引经据典,言语犀利,带着几分市井无赖的劲儿,怼得人接不上话。

莫说侍卫看傻了眼,连文士都要怀疑这臭脾气老头究竟是不是姜余。史书记载,姜余最谨言慎行,公正严明,哪里是眼前的老头能比的?

老头战胜归来,系好毛驴,取了包牛皮纸,哼哼着扔给杨柳。

杨柳剥开,瞧见一块块洒了糖霜的红皮柿饼,夸道:“老头你不仅骂人厉害,买东西也厉害。”

老头昂首:“吃了甜嘴,把你的嘴巴放甜点,不许说忤逆我的话!”

杨柳笑而不语。

今日的文士只是开胃菜,过不了几日,才是真正的硬仗,且看老头如何。

自从文士一个接一个来访,杨柳就开始躲懒,就是不出门,给老头展示了什么叫好吃懒做。

直到一日,据说来了个有名望的人。外面的文士有十来个,你一言我一语,老头有时候都插不上话,拄拐吼道:“里面的,出来!”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俊秀的农家少年推门而出,懒懒散散,扛着把锄头拉老头:“下地,种田!”

何慎睁大眼睛。

他们连门都进不去,小公子怎么就住进去了,看样子还住了许久。哪个混蛋污蔑小公子潜逃?

文士们却不依,非要跟着,于是杨柳趾高气扬地指使人:

“长胡子,去,把那片树枝捡了,码到柴房里!”

“大眼睛,你去树上把那鸟窝修修。”

“浓眉毛,这草上有刺,我拔不出来,你来!”

老头连连点头,对杨柳刮目相看,甘拜下风。众文士积了一肚子火,腰酸背痛,手上落了擦伤,回去就向何慎倒苦水。

何慎微笑,不提杨柳,只是望了望周围精致的行止坐卧处,又去瞧老头的茅草屋。

众人脸色一变。

次日,杨柳再出门,门外那些风流金贵的东西没了,只搭了几个简陋的棚子,配齐农具,一干人等换上了粗布短打,在何慎领头下,要去帮忙务农。

杨柳仗着老头胡作非为,还指挥着他们去山下挨家挨户地帮忙,从丢了鸡鸭到修缮房屋再到教孩提识字,不拘是什么事都丢给他们。

她坐在院子里,经常听到他们在外面骂她杀鸡用牛刀。

大抵轻松自在的时光都不长久。

今日又来了位大人,名宋清源,比何慎还高上一阶,在宫宴上近距离见过杨柳,印象深刻。

且此人是个能辩的,罕见地把老头怼得无话可说。

他说:“你是前朝的大人物,经历的风浪数不胜数,真就甘愿一辈子蜗居在这小山村做个野人,满身才华无处施展?”

他说:“你的儿子最狂放豪迈,却为你的变法而死,躺在床上废人一样过了一年,你的妻子死前对你说,‘三命在尔,勿使法废’,你忘了吗?”

他说:“你不要指望你身边的这少年来赶我。他不是什么求学的人,他是京都镇国公的独子,是恩荫的世子,无才无德,胆怯愚笨,接了密旨来接近你,装得一副轻狂意气。”

他牵唇嘲讽:“你看,你变法变了一辈子,也被变法毁了一辈子,没一个人真心对你。”

杨柳拍案:“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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