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剖白(2 / 2)
烛火灿烈,如同一盏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二人之间,恍然之间,景华竟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更捉摸不透这个人。
他凝望着庄与不语,庄与也坦然地朝他看过来。庄与的瞳色很浅,是一种偏近银灰的颜色,偶尔灯火轻柔,那瞳眸便会呈现出一种通透琉璃的质感。前几日,庄与和景华刚刚见面,对他不甚相熟,待他一直是一种小心探究又温和忍让的态度,景华的言行又总在庄与意料之外,所以他总是感到迷茫无措,情绪落在眼中,那浅色的瞳眸也如雾如月一般的懵懂柔和,这样的眼神给了景华一种错觉,认为庄与就是这样一个温和无害的人,但是今日,在这盏亮的近乎灼人的灯光下,那灰银的眼睛也亮的惊人,它变成了一面银光清亮的镜子,在直视着他的时候锋芒毕露。
这些日子他百般试探,不见他露心迹,还为自己底下人的出言不逊而愧疚于他,甚至放低身态与他道歉,这会儿他原形毕露,再想起那些自作多情,简直愚蠢到令人好笑,能并吞楼魏、阙起八重的秦王,哪里能是什么温良之人!
庄与罔顾景华面上的寒冷,他身端心定,他无情撕破这几日两人之间的和气,也彻底地在太子面前揭露他的谋计:“将乱之世,权谋与野心滋长肆意,长安城外诸侯拥兵崛起,天子朝中世家盘根错节,殿下贤明远见,当年欲要革改朝局,却惹得诸侯世家忌恨,以至陷入易储风波,不得不隐避锋芒。后来天子未免诸国威胁,召质天下,这给了你新的契机,成了您谋局十载的开端。这些年,殿下躬身山野,步步为营,如今天下,在风云再起的乱世之中,太子已经建筑起一座围城,天下百姓为砖石,诸侯各国为梁柱,江湖门派为铜脊建造起来的,一座通天入地的围城。只待一日引巨浪,起烈火,将困于城中的腐朽没落毁灭殆尽,涅?重生而再建新制。”
他看向太子:“我就是你安排的,最后推翻城墙的巨浪烈火。”
他偏首,笑得清浅冰冷:“这些年殿下费心扶持秦国,又让阿姒在我身边监视辅佐,用尽心计,让秦国鼎立诸侯,成为割斩诸侯的利刃,而我秦王庄与,是你亲手豢养的逆臣贼子,我替殿下肃清乱世,殿下斩我扬名立身。”
景华捏紧茶盏,庄与还在继续:“或许是我命不该此,在这时候知晓了一切。决计不会再仍由殿下摆布左右。”
景华冷笑一声,不知是笑秦王,还是笑自己,他直视庄与,问他:“所以呢?你要在这里杀了我泄恨么!”
庄与道:“怎么会,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世者君临天下。”
景华愤怒地摔了茶盏,“秦王好大的野心。”
庄与笑道:“这不是您想要的么?”他缓道:“俯仰天地,行将生死,人这一生,拘困于此,吾生有涯,自当为所求者倾力一搏。”
景华怒笑了:“秦王准备怎么跟我争?”
庄与道:“位居上,则蔽以木荫;俯称下,则洞以蚁穴。若我秦王认真与你太子博弈一局,狭路相逢,未可就不能得偿所愿。”
山林寂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细雨成帘,铜铃脆哑,竹雕白纱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
庄与坐在摇晃的烛火下,他目光沉寂,景华与他对视,在这短短的片刻里,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在他对面执棋的、令这天下风云变幻的秦王。
景华心绪冷静下来:“很好。”他说,又轻佻地看着庄与:“知遇之恩,就得秦王一句口头上的答谢,未免太敷衍了罢!”
庄与微微偏头,光影深浅,红痣刺曜,“阿姒于我而言,是知己,更胜亲眷,于秦而言,她是秦宫重华的大人,她的秘阁是我收集天下消息之处,她走了,于我,于秦,皆是惨重损失。今日殿下要带她离开秦国,我不阻拦,是随她的心意,也当,是报了殿下当年的知遇之恩,尽了殿下这些年的扶持之意,顺道,也断了殿下对秦的监视之举。”
他缓缓一笑,又柔软又疏离:“殿下,庄与已然长大成人,一言一行,自有权衡决断,无须再费您的心惦念监察了。”
他这般的果断决绝,到让景华有些顺不着毛了,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方庄与已起身同他辞别:“秦国事多,我今夜便回了,殿下一路保重。”言尽,果真没做半点停留,不及景华留人多说,已起身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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