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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武周后世谈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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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称许既轻且淡,虽然是狄相公至为罕见的赞扬,却并不能让太平公主生出什么由衷的喜悦。人类总是因无知而幸福,一旦窥伺到皇帝的真意??哪怕只是真意中的些许,也足够让太平公主默不作声,生出某种似成相识的寒凉。

当然,在天授至天命年数次清洗之后,还能在诏令钱默然寒凉而心生戒惧的,大概已经是勋贵中一等一的幸运儿了。毕竟,当日皇帝囚杀公主夫婿之时,可是连这点委婉的警告都不会有……

所以,公主的沉默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她很快便点头应诺,表情诚挚端庄,一如往昔:

“我会记住陛下的意思,办好自己的差使。”

以小制大,以弱制强,皇帝之所以要为爱女选配如此奇特的随从,大抵正是要彰显推行新政无可置疑的决心??太平公主的亲信非富即贵,或者还有徇私枉法的嫌疑;但公主学堂中教出的孤女却是真正的清白无暇,没有半分的空子可钻。选派这些无私无畏乃至于对朝堂政事都一头雾水的纯粹新人,才是女皇弹压一切潜在政敌的强硬手腕。

……自然,这些无知无觉的新人会在清理河水文的行程中遭遇什么,大概就没有谁会关心了。

狄仁杰神色平和,只是略微颔首,表示对公主庄重姿态的赞赏,同时沉静提点了一句:

“公主拳拳忠爱之心,应当自己向陛下陈述才是。”

一旦太平公主摆脱单纯“爱女”的身份,而进入为圣人排忧解难听证理事的“助手”角色,便必然要被皇帝以政治盟友的眼光衡量??而他们这位高高在上、心思缜密的女皇,自登临权位以来百般挑剔,对朝政工具人的要求从来是苛刻备至。因此,太平公主绝没有依仗身份优游自得的闲暇,一旦她没有及展示现出足够的忠诚与才干,那君恩去得会比来得更为迅速,镜花水月鸿飞冥冥,徒留一地鸡毛而已。

而在女皇托付的任务里果断表明积极进取、一往无前的态度,便是太平公主立身最大的根本。狄相公三言两语,已经点到了要害。

当然,既而是要以君臣之义,向女皇做郑重的陈述;那么便不能是往日公主面圣时,那母女相处,随意自在亲密无间的姿态;而必得恪守臣女对君上的礼节,以犬马畏怖之心恭敬撰写表文,战战兢兢颂扬圣德。这样的文章繁琐

细致非得与公主府内延请的学士们再三推敲才能体制严密不出差错。往往三易其稿亦是常事。

如此的流程冗长复杂绝非朝夕可办狄相公知道轻重略坐一坐后便起身告辞再不耽误自己的弟子思索正事。

?

仙居殿内沉香清幽飘渺轻纱随风起伏环佩金玉叮当悦耳隐约竟真有虚幻仙境、清轻上升云中君翩翩来下的意境。而云纱飘舞之中轻装宴居的女皇倚靠着云锦堆成的瑞兽双目却久久凝注在一张小小的黄纸上徘徊不去。

如此思索片刻她将黄纸揉成纸团抛入一旁云烟了然的香炉中。

“……朕与自己的女儿也终究走到这一步了。”

这一句既轻且浅仿若无声只有垂手侍立于侧的昭仪上官婉儿隐约听闻但依旧是屏息凝神不出一声。

皇帝所随手抛弃的纸条应当是内卫送来的密报;而内卫送来的密报从来不是女官大臣们可以窥视置喙的事务。多言贾祸

当然即使不能窥伺纸条的详报仅凭今日入宫前隐约听闻的只言片语上官昭仪蕙质兰心依然能猜出里面的消息。但也正因为有所猜测她才束手端立而垂目视地尽力表现为一个不闻不见无声无息的器物以免主动裹卷入这尴尬难言的皇室情感纠纷之中。

可皇帝仅仅沉吟了片刻将目光移向了身侧:

“太平公主未曾与你说过什么么?”

上官昭仪曾奉命协助公主料理她那收养孤女的学堂因此每三日要来往府邸料理琐务与太平公主的联络亦至为密切自然不能以无知而推脱。她只能躬身作答:

“公主曾向婢子称颂圣人厚恩说是自知浅薄鄙陋骤而克此重任唯有诚惶诚恐竭尽所能而已。”

这回答滴水不漏但圣人只是无声笑了一笑:

“朕的女儿在私下也学会这一套了么?狄怀英教得可真好。”

这一句话不咸不淡不阴不阳隐约感慨又隐约讥讽是女皇一向高深莫测的作派。但短短一句说的却实在又是实情??除了往年因处死薛绍而彼此冷落以外皇帝与她这独生的爱女真正是意洽而情浓亲密而近乎爱昵

赐,更有议论女皇面首爱宠、私密内务的胆气。那一份亲近与放肆,又何尝不是女皇难以割舍的情愫?

但而今政局变动、身不由己,昔年放肆无忌的爱女,终于也要战战兢兢,如屡薄冰,开口闭口,“臣太平公主李了!

这短短一句感慨,既然牵涉宰相又牵涉公主,原本不应该是一个宫廷女官所能轻易接口。但上官昭仪沉思少许,依旧是轻声劝谏,语气平缓:

“陛下,近则狎,狎则易生怨,君臣相处之道,本应各有持守。

如若太平公主仅仅是皇帝的爱女,那么一切亲密狎昵都不为越矩;可一旦套上了“权同听政、“奉命巡视的帽子,那便不得不恪守君臣的礼节了。否则依仗身份而肆无忌惮,将来一旦触犯忌讳,招致的祸患必然不可计量。

……毕竟,礼法这种东西,往往既是约束,又是保护,绝非轻易可以逾越。

再说,太平公主奉命理政,不是完全出乎于皇帝的意旨么?既而是圣上的意旨,又何必做此无用的嗟叹与感慨,乃至于归罪他人?狄相公为公主讲述君臣相处的礼节,不过是尽了做宰相的职责而已,委实是承担不起女皇这份莫名其妙的喟叹。

至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聆听劝谏后只是微微一笑,神色自若:

“这是当然的道理。不过,狄公不辞辛苦教诲公主,为的到底是朕的旨意,还是公主的姓氏呢?

大概是独处时放松而又清闲,女皇的话题不知不觉往外一拐,又偏到了某些碰都不能碰的话题,以至于垂手聆听的上官婉儿嘴角抽搐,纵使千般百般玲珑心肝,也实在借不住这天马行空而奇峰突起的一问。

??什么叫“为了公主的姓氏

显然,君臣之间心知肚明彼此默契,都知道狄仁杰真正的倾向是什么;所谓“我乃唐家老臣,狄怀英归根结底究其本心,决计是不择不扣赤胆忠心的李唐旧人。他之所以愿意与皇帝虚与委蛇相互敷衍,不过是要借此朝堂的地位为埋伏,伺机光复李唐自高祖太宗至高宗的旧日基业而已。这样的人物奉命教诲公主,为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很难猜测么?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丝毫未曾掩饰的倾向,狄怀英的某些举止才不能不引发莫名的疑窦??内卫的奏报中言之凿凿,称他劝说公主“以柔克刚

、“以弱胜强”挑选学堂中身世清白、毫无背景的孤女为随行的扈从。而这一番说辞微言大义固然是鞭辟入里浑无瑕疵恰到好处的迎合了皇帝的心思;但稍一揣摩狄相公的本心又何尝没有不能言说的用意?

帝王心术以弱制强至尊固然需要一支身份干净而无依无靠的政治力量来制衡朝局;可一旦龙驭上宾宫车宴驾真到了朝野龙争虎斗之时这点身世清白却深刻参与机要政务的力量未必不会是翻盘的关键……太平公主的势力太过孱弱浅薄不能自立于朝堂必须得依附更为强盛深厚的底盘提供至关紧要的助力。而公主又能为谁提供助力呢?

……她毕竟是姓李啊。

一念及此狄公的谋算便算是昭然若揭了。

当然如若太平公主有她母亲的才气未尝不能在这朝野大臣蓄意的纵容中纵横捭阖借助争夺储位的敏感时机扩充力量站稳脚跟打乱一切李武相争的命局而谋划到某些超乎意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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