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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武周后世谈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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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天命三年,七月。

区区三五年光景里,神都洛阳的情势已然是天翻地覆,迥然不可想象;自天授元年,女皇乘天命而登临大宝以来,朝中勋贵兴衰枯荣几度更易,而今俨然是又换了人间??鼎革后李氏衰落武氏兴起,酷吏佞臣们借着罗织构陷青云直上,一时显赫莫可比拟;但数年前宫中风向突转,皇帝一改往日崇信神佛汲汲于祥瑞谶纬的作派,接连下旨肃清纲常厘定风气,态度之森严峻肃,前所未有。而武家诸位纨绔废物,乃至攀援而上险恶无行的酷吏,便是在这一场风波中登高跌重,下狱问罪者不知凡几。纵使贵为勋亲的女皇堂侄,魏王武承嗣,亦被囚于宫中,从此不知所踪。

如此铁面无情,内不避亲,纵使宰相重臣亦愕然不解,乃至暗自生出惧意??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敢于往自己的心腹手足动刀子的君主,没有一个是好应付的。

这些猜测丝毫不错。在以狂风暴雨横扫了一遍自家的废物亲戚之后,皇帝迅速便挟此涤荡乾坤的积威,施展雷霆手段整顿吏治,借重刑清洗朝廷自上而下一切萎靡不正的风气。所谓正人先正己,立身而言行,先前皇帝默许纵容子弟贪墨,因此立身不正难行严法,朝野风气亦为之颓丧;而今下手先砍自己一刀,凌厉威严立刻便是勃然发作,压得公卿百寮动弹不得,再也无力阻止这狂风扫地的清洗。

而如此的清洗自然是别有用意。整肃官场不久的天命元年,皇帝立刻便下发数道诏令,以决绝的姿态宣示要“与民更始”、“再立新政”,不但接连派遣御史官吏检视各方水利与田地牧场,更颁布所谓《关中钦定耕作纲要》,纲要中条分缕析,叙述详密,不但一一规划了关中水文地理的流布兴革,更借地利而筹谋规划,厘定了数百上千条水脉沟渠的走向与脉络,以此修订水文调理沟渠挖通地脉,上上下下统合全局,足可以为关陇数千里之地提供源源不断的灌溉水流,彻底解决自隋末以来关中用水彼此割裂冲突、浪费极为严重的窘境。所谓“水旱由人”,大抵不过如是。

自古农耕靠天吃饭,最大的困扰便是水灾与旱灾,真要有这么一份统筹全局的水域图纸,那功德可谓无量。不过关中数千里耕地辽阔几无边际,真不知女皇是从何处得来这份指点水脉如掌上观文的秘宝。

但秘宝并非关键关键的却是皇帝的决心。关中人口富庶百业云集人地冲突的矛盾颇为严重算是天下第一繁、难、艰、困的重任非得大毅力不可料理。即使刻薄强横如隋文帝亦只能浅尝则止草草了事又何况其余?可天命元年下发耕作与度田的诏令以后女皇却真正是寸步不退坚定不移竟尔一步一步咬牙推进战线反复拉锯折磨将此百余年的繁难重任渐渐落到了实处??而期间百般矛盾谋划千种繁难苦恼则琐屑繁杂得不可胜计。

种种详尽的政务不必细说在此仅以一斑而窥全豹:自垂拱元年女皇以圣母的身份摄政以来朝廷垂衣裳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海内无事政务清闲俭省君臣议论不过三日一次两三个时辰而已;而天命元年革新伊始不但宰相日日于凤歌鸾台挑灯当值君臣议政频率更是迅疾增加终于到了一日两议每议半日的地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开天下风气之先提前享受了超出于九九六的福报。

这种种蹈厉奋发的举止委实大大出乎意料数载之间激浊扬清力行新政简直有当年太宗皇帝贞观施政的遗风;因此市井议论其实不无揣测之语??昔日太宗皇帝于玄武门“诛管、蔡之乱”以不可言说的手腕谋取大位而后数十年励精图治夙兴夜寐未尝没有“逆取而顺守”的意思;而今皇帝以圣母临朝难道也有效法先贤借治世以洗刷声名的用意么?

这猜测牵扯到唐周两朝最为敏感深刻的逆鳞真正是碰也不能碰的话题。因此虽然升斗小民议论纷纷舆论甚嚣尘上;宰执重臣们谨守法度

不过以权术谋夺的皇位自然不如沙场征战来的皇位女皇的权威亦远不如太宗皇帝的权威;皇帝推行新政的举止并非一帆风顺一旦触及利益的底线依旧遭遇了强烈的反弹。当皇帝下发了清理关中诸州水文的诏令以后迅速便有大臣上书陈请以为度田扩隐清丈水文的事务至为紧要为示天下以诚应当拣派皇室宗亲总览大局震慑一切不谙大义的宵小。

这条奏请因循惯例内容简直无可挑剔但谦卑恭谨的条文之中却隐约埋着极为险恶的伏笔。皇帝的母家武氏肆行非法声誉已然扫地无余

若派出武家武三思武攸暨等等卧龙凤雏出行监察新政,那便是拿煌煌圣旨当擦屁股的厕纸,即使女皇的颜面也要被清扫个一干二净;而摒弃武家??设若摒弃武家诸多人选,圣上还能有什么选择?

是选她被废黜于房州的好大儿,还是选她被软禁于宫中的好二儿呐?总不能挑选李唐宗室幸存的那远枝残余吧?

这份奏疏深得朝堂权术三昧,轻描淡写连敲带打,精准击中皇帝绝不可言说的软肋。若非被收买上奏疏的炮灰小官没有资格上朝面圣,否则大概还能亲眼目睹女皇被恶心得面色怪异的奇景,也算是不枉来此人世一遭。

不过主辱臣死,在高居御塌的圣人脸色阴阳变换难以自抑之余,同凤阁平章事宰相狄仁杰立刻持笏而出,不慌不忙给出了重磅建议:

“可遣镇国太平公主,总览诸务。”

此语一出朝中愕然,几位有资格议政的重臣面面相觑,几乎被这招不讲武德天马行空的建议搅得不明所以,正要思忖着回驳如此匪夷所思的谬论,却听狄相公淡淡又开金口:

“如国朝平阳昭公主故事。”

简单一句轻松写意,却悄无声息噎住了重臣们喉中酝酿已久的一切反驳??官场上讲究无例不兴有例不废,既有公主出巡理事调停政务的旧例,那么派遣太平公主便不算逾越制度;而所谓“国朝平阳昭公主”,更隐匿着不可明说的用意:平阳昭公主可是高祖皇帝之嫡女,太宗皇帝同胞的亲姊,设若驳斥此旧例,是否意味着否认李唐正朔,而彻底斩断旧朝一切牵连?

??要知道,除了攀附新贵痴心妄想到脑有贵恙的那批酷吏之外,举朝上下还真没人敢碰如此敏感高压的底线。即使果断如皇帝,那也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而已??如今自高祖太宗至高宗的灵位,可是依旧供奉在武周太庙,岁朝祭祀,不敢稍有缺失。

所以,谁要和这条红线碰一碰么?

宰相们脑中并未进这许多水,当此暗藏机锋森然凌迫的旧例之前,只能垂首默然不语,顺便领会了一遍被恶心的屈辱。

皇帝安插的亲信窥此良机,立刻举起笏版颂扬镇国太平公主忠爱仁孝,智略非常,可堪重任;骈四骊六,彩虹屁章法齐整连篇累牍。女皇脸色随之稍缓,照惯例以母亲的身份谦虚了两句,随后借势拍板,直接令

随侍的学士草拟诏令,交付凤台鸾阁诸宰相议定画敕,数日后送入宫中用印定谳,以此为尊隆宗室钦使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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