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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越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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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春去冬来。转眼间,离照水帮一夕灭门的惨案也已过去了整整六年了。

六年前水西发生的照水帮灭门一事过于骇人听闻,以至于水南的江湖人士都有所耳闻。虽然骇人听闻,却也只是江湖中中再常见不过的刀光血影中的一部分罢了。没过多久便被遗忘,人们的注意随即又被一轮轮新的矛盾与仇杀吸引。

水西、水南是指一江之隔的两片土地,这个“水”字便是指隔开两地的邑丰江,邑丰江古称“?水”,水西、水南的称呼便由此而来。

可既是一江隔开两地,为何不称水南水北?只因这邑丰江流向自北朝南,流经一座名为“睦山”的大山时分出一派支流向西流去。这道支流也叫做邑丰江,不过人们为了区分,有时便称支流为仲邑江。所以,隔开水南水西的其实是仲邑江,而邑丰江干流以东的广大土地则被称为水东。

水南,水西,水东三片土地上,大大小小的武林门派棋布星陈,更不用说各种帮会教盟,简直数不胜数。

遥想当年,卫寂霆一统水西水东水南三地江湖,着实是完成了一项前所未有的壮举。不仅前无古人,且后无来者。这之后,卫氏子子孙孙担任武林盟主长达三百多年。独霸武林三百多年后,祸起萧墙,卫氏从内部分裂。如今,以睦山、邑丰江、仲邑江为界,水南、水西、水东三地分别有各自的武林盟主,这其中又只有水东和水西的武林盟主尚还姓卫。水南的武林盟主虽然不是卫氏后人,却也承袭了卫寂霆的做法,即武林盟主之位世袭。

自从卫氏裂变后,三地武林虽也有来往,却更倾向于各自独立发展,帮会冲突、门派争端也只发生在内部。三地几乎互不干扰,这种状况持续了八百余年,经过八百年的岁月酝酿,三地的武学风格越发有自己的特色,武学流派倒是丰富了许多。

初春,水南的群山深处。

“等我出来后,肯定不能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走啊,所以要先备上一套崭新的衣服,要选能突显我英俊相貌的款式!”

半蹲在峭壁上的道姑挑了挑眉,只听得男子声音继续道:“还有干粮,水,剑也来一把,剑的话,你知道我爱用哪种。哦,别忘了买鞋子!”那道姑起身道:“行。”男子声音又说:“要不陈年好酒也准备一壶吧。”“年”字刚说出口,那道姑已飘身下崖,只撂下一句:“那你做梦。”身形便隐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之中。留那男子声音兀自言语道:“哎哟,你说跟不懂美酒的人说什么嘛。”

这是座笔直峭立的危崖,崖壁上山石嶙峋,石缝中东一片西一片地钻出些许草木,那男子的声音便是从崖壁的内侧传出。

原来这山崖的内部乃是一座专门关押修行人士的大牢。那道姑方才待的地方,有一个酒杯大小的空隙,便是这座山崖内某间牢房的窗户了。这间牢房所在的位置极高,周围云雾缭绕,若非轻功卓绝,轻易上不到这来,就算能上来,一不当心就会跌落山崖,摔成齑粉肉泥。而下崖比上崖又要难得多,险得多。那道姑下崖,却如履平地一般。

当晚,一名狱卒来到山崖内那间牢房前,将钥匙插入锁孔,吱呀一声推开了了牢门。那狱卒甫一进门,手一扬,一个大包裹便飞向了好整以暇躺在稻草堆上的汉子。

那汉子也不睁眼,伸出左手接住,紧接着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解起包裹来。一边解一边道:“这九寒山牢守卫森严,名头响得连我们水西也无人不知,可到了山鬼大人面前,也只若无人之境。山鬼大人潜行之术之精,着实令在下佩服啊。”那狱卒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勾,神色甚是得意。只见她面容白皙秀丽,不是白天山崖上的道姑又是谁?不过扮成了狱卒模样。那汉子约莫二十八九岁,一张脸棱角分明,浓眉大眼,是个身形魁伟的俊朗男子,他口中的山鬼大人,当是指这道姑了。

那汉子解包裹却是只用左手,只见他右肘上光秃秃的,右手小臂竟是被生生截去。虽只一只左手去解包裹,但他动作熟练麻利,显是早已适应了用一只手做事。

山鬼看着他残缺的右臂,嘴唇翕动了一下。

忽然,那人欣喜地喔了一声,将从包裹中摸出的小酒坛在手中抛了抛,接着用牙齿咬开塞子,凑到鼻底一嗅,赞叹不已:“好酒!是水南谷州府的九彩神仙醉!”转头对山鬼笑道:“谢啦!”在酒之外,他之前说的那些物什,除了剑,包裹中应有尽有。此外,还有几两碎银子和半贯铜钱。

山鬼道:“喝一口解馋得了,别在这里犯酒瘾。我没找到刀剑铺,时间又紧急,剑等出去再说。”她顿了顿,又道:“大人这几年一直设法找你,一得知你在这里,就派我来了。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谁能把水西鼎鼎有名的河伯大人关到这来?”

河伯一边将身上又破又脏的碎布脱下来,一边道:“故事太长,等到出去再说。老主人还好吗?”

山鬼轻轻道:“老主人已经去世了,如今是小主人当家。”

河伯手上动作一顿,又接着整理起东西来。

山鬼转过脸去,道:“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全力帮助小主人完成宏愿。换好衣服就走罢,不然等到天亮,行事就没那么方便了。里面还有一套狱卒的衣服,你穿在最外面,等出去再脱。我们扮成狱卒,虽瞒不了狱内守卫,瞒一下不清楚狱卒巡行规律的其他犯人倒是可以的。若不乔装,让其他被关押的人看见我们大摇大摆地在外面走,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关押河伯的牢房离其他牢房都比较远,所以此刻二人较为随意,但仍有意压低了声音。

来到牢房外,山鬼将牢门轻轻掩上,低声对河伯道:“你隐好气息,一步一步地跟紧我。”

山鬼事先便摸清楚了狱卒巡逻的规律,二人何时该走,何时该停,何时该隐于何处,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有条不紊,二人未碰迎头碰上任何一队巡逻的狱卒。

这九寒山牢专门关押武林人士,所以狱卒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山牢内部如同一座巨大的蚁穴,几十条通路如线一般绞缠成一团,将每一队狱卒巡逻的路线、时间整理清楚并总结出规律,再丝毫不差地记于脑中,是一件相当繁复的事。每当想到这里,河伯对走在自己前面的才十七岁的小姑娘便油然而生出一股钦佩和敬畏之意。

两人七拐八弯地行了良久,有好几次都是刚听从山鬼的指示躲在某处,便有一队狱卒从拐角处走出,牢狱内的火光与阴影交替覆盖在他们脸上,身上。

这座监狱极大,出口却只有一个,牢房从山脚到山腰直至山顶,密密麻麻地镶嵌在整座大山内部。站在监狱内的大平台上俯仰环视四周,当真如蜂巢一般。二人要掩人耳目避开狱卒守卫,小心翼翼,时走时停,因此走了一个多时辰都还未到达出口。

经过一座牢房前时,突然,有人声从里面传出:“二位留步。”

山鬼河伯俱是一震。

山鬼脚步滞了一瞬,随即继续往前走,河伯会意,也一语不发紧跟上去。二人不打算节外生枝,因此也不会做出任何回应。

只听牢房里那声音道:“若不愿停下,我便大喊啦。就说,有两个小贼要逃,别让他们跑啦。”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向牢房内看去。只见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墙壁上火把的光亮只照到了牢门铁栏稍稍往里的位置,再深处就是一片黑暗。似乎这光亮也害怕一般,一触到黑暗就缩回了脚。

那声音的主人就隐在这片黑暗中。

这间牢房与关押河伯的那间牢房类似,都与其他牢房相距较远,甚至还要远些。它处于一条山道内,而这条通道中只有这一间牢房。

山鬼河伯对望一眼,河伯道:“大胆贼人!说什么疯话?得罪了我们守卫大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牢房里的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道:“两位不用装了,我被关在这里很久,早已记住了什么时候会有狱卒从我牢门前经过。三个月前,我就发现有一名狱卒完全没有按照这规律来,且这名狱卒一直都是单独行动。嘿嘿,这里的狱卒从来都是至少三人一起巡逻,更不用说,他还鬼鬼祟祟。那时我便猜到是来劫狱的,果不其然。何况,若真是这里的狱卒,你又何必这么压低了嗓子说话?是怕惊动了‘同僚’么?”

山鬼道:“你是谁?你打算做什么?”此人既已识破他们身份,却并没有立即大声喧哗引人过来,其中应是有什么隐情。但眼下不容他们多耽,于是山鬼直接开门见山询问起那人的目的。

黑暗中传来声音:“哟,竟是个小姑娘。了不起,这九寒山牢狱的巡行路线三十天一重复,三十天内天天不同。你竟能摸清其中的规律,悄无声息地带人出去,了不起,了不起呀。”

河伯心中一凛,他在这被关了六年,知道自己待的地方不简单,却是今天第一天知道这座山牢的运行竟复杂精密若斯。对自己搭档的钦佩又深了几分,不由暗自慨叹自己从前确是小看了她。

那人连连夸赞,山鬼却置若罔闻,只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声音陡然严肃起来,道:“你们是谁,因何越狱,我不管,我只要你们顺便把我也带出去。事成之后,我有重谢,从此分道扬镳,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互不干涉,再无瓜葛。如何?”

山鬼眼中精光一闪,冷冷道:“我们为何要答应你?”

忽然,通道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有火光在洞壁上闪动,是一队巡逻的狱卒!方才只顾着和那人说话,竟忘了下一班狱卒就要过来了!山鬼河伯二人反应迅速,同时躲入一旁的大石后。听着狱卒从旁边经过时????的声音,山鬼心中暗暗叫苦:“不好!在这里耽搁了一会,整个潜行的时间便被打乱,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狱卒全部从另一头出了山道,那声音又幽幽响起:“你们没有理由答应我。但如果你们不答应,我立时就叫人过来。这鬼见鬼愁的九寒山牢,折弄江湖人的手段多着呢,你们说他们会怎么处置越狱之人?怎么处置劫狱之人?”

河伯哼了一声,向牢房踏出一步道:“少来威胁人!你猜我会不会在你出声前就先打穿你的喉咙?你说他们会怎么处置你的尸体?”他摆好了架势,将内力汇于左手,凝神细细感知着那人的位置。山鬼看见他左手食中二指之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块棱角锋利的尖石,显是方才躲于石后时就起了杀人的心思。

“呵呵……小子,想吓唬我?要拿命来赌么?赌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喊出声来?”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空气如凝固了一般。

河伯与山鬼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无奈,继而达成了共识。

他们还不能死在这里,他们都还有不能死的理由。即使赌赢的几率有九成,他们也不能去赌,何况他们全不知此人底细,硬碰硬更是冒险之举。

山鬼呼出一口气,盯着那片黑暗道:“行,就依你说的办。”河伯亦垂下手臂,恢复了平常的站姿。

那人喉咙里发出细微的使力的声音,似是从某个坐着或躺着的姿势站起,接着便是脚步声响。在山道里,“啪”、“啪”的脚步声混着回响显得格外清脆,一下下像是踩在河伯山鬼二人的心上。

那人的身影逐渐从阴影中现了出来,如同浮上黑色的水面。

山鬼一开始不知道那人的具体位置,因此只是盯着牢内那片黑暗跟他说话。等他走到火光下后,才发觉那人之前待的位置跟自己的脸朝向的位置略有偏差。

然而河伯山鬼看清此人后,俱在心里惊呼。

先前听他说话语气,本以为是江湖前辈,而出现在河伯山鬼眼前的,却是个少年人。

尽管他头发凌乱,污渍满脸,却仍能看出此人是个面容极清秀的少年,在这环境恶劣的山牢之中,便似一朵皎白芙蕖一般。

那少年一笑,眼睛成了两道弧线,道:“二位答应了,咱们这就走罢。”

河伯山鬼快速地对望一眼,山鬼转头看向这名少年,道:“我要先去找到你这扇牢门的钥匙,还要再拿一套狱卒的衣服。”她复又看向河伯:“你在这里等我,若有人来就躲在石头后面。”

河伯道:“知道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嗦。”

山鬼白了他一眼,径自去了。

少年笑道:“去吧,去吧。”

片刻后山鬼回来,将钥匙插入锁孔,打开牢门。那少年拿起衣服嗅了嗅,转过头去做出极其夸张的干呕状,皱眉道:“好臭。”极不情愿地将衣服套在了外面。山鬼心想,你在这待了不知多久没洗澡,身上气味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山鬼重新估算了狱卒的巡逻时间与路线,一切准备停当后,三人出发。一开始仍在山道里的时候,那少年依旧在抬肩提肘,左闻闻右闻闻,脸上露出极其嫌弃的表情,一出了山道,也安分下来,极力扮成一个看上去正常的狱卒。

一切顺利。

三人走走停停,两个多时辰后,便来到了九寒山牢的出口大门处。山鬼、河伯以及那少年躲在山壁上一块突出的巨石后,寻找机会。

那巨石后面极其隐蔽,等闲不会有人发现。只是三人跃上巨石时,那少年表示自己上不去,需要帮忙。山鬼微感诧异,然而身处险境,不容多想,正准备伸手把他带上去时,河伯已从背后架住他的两腋,轻飘飘地跃了上去。

鱼晚衣本拟在天亮前出去,却因这少年的加入耽误了时间,其时天已蒙蒙亮了。

河伯被关在这山牢中六年,如今终能重见天日。先前尚且还能自持,此刻见到从大门射进幽暗牢内的白色天光,心中竟是越发激荡不已,身体不由得微微发抖。

虽然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好在他这一路上也算乖觉,没有节外生枝。

山鬼用极微小的声音道:“一会儿他们换班的时候,我们就出去。小心行事,别被发现了。”

河伯一边听她说一边朝大门望去,大门两边各站了两个守卫,皆手持兵刃。一个拿长枪,一个拿软鞭,另外两个则分别握着刀和剑。

河伯知道九寒山牢“内重外轻”,由于牢里关押的很多是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帮会魁首一类,都是武功高强的恶徒。这些人往往不甘心身陷于此,杀了狱卒越狱之事便常有发生,然而却没什么同伙来劫狱。想是被关入牢中的这些人人品太差,也不存在什么生死至交、知心亲朋。所以渐渐地,大门入口处的守卫便松散一些,而九寒山牢的硬手,都在那些在牢狱内部巡逻的狱卒之间了。

再有,近年水西水南形势变幻莫测,在他河伯入狱前,水南武林就已是强弩之末,全靠祖上积下来的底子,苟延残喘到今天。

如此大势下,水南武林盟主麾下的九寒山牢还能有这么些人手,已经是很好了。

河伯的眼光从他们隐匿的这块巨石沿着石壁到出口大门依次扫过,知道鱼晚衣的用意是要他们以轻功踏着石壁,最后从大门上方出去。

守卫换班时,注意力松散。除此之外,九寒山牢的山牢大门依九寒山天然形成的山洞口而建,修得极其宏伟,换句话说,大门上方离地很高,约莫有一两丈。掌握了这两点,便有了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大门进出的条件。

饶是如此,若没有卓绝的轻功,也难保不被发现。

巨石离大门足足有三丈来远,要沿着垂直的山壁行进如此距离而不发出一点声音和气息,还要一气呵成从洞口顶端出去,若是换个轻功平平的江湖人来,便做不到。

但河伯山鬼是水西聊氏九歌的人,而九歌之中,这二人的轻功又是最好的。山鬼是女子,体态本就较为轻盈,而河伯虽是高大的汉子,轻功与山鬼比起来却是不分伯仲。

只是眼下有个麻烦,且这个麻烦似乎不是一般的麻烦。此刻除了他和山鬼,还有第三个人。

方才跳上巨石时,这少年说自己上不去,可见眼下他使不出轻功。提不起轻功,那就是提不起内力,内力没有,那岂不是武功也使不出?可他使不出武功,又怎会被关到专门扣押穷凶极恶江湖人士的九寒山牢来?九寒山牢又怎会看上他这种小虾米?

嗯?

等等。

使不出武功?

河伯想到这一层,陡然就生了一背的冷汗。

他凝神细细感受,的确在这少年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内力的运作。原来河伯身负异能,五尺之内,便能感受到其他习武之人的内力。

这他娘的是要被坑死!

果然是一个人在牢里待久了脑子不灵活,忘了自己还有这般异能,这小子身上没有半点内力,先前他竟没留神。

能被关进九寒山牢,河伯一开始就在心中默认了这个少年武功不差,哪里想到竟会如此!

就算是轻功再高强的人,也难以携着一个完全没有轻功的人不散发出任何声音、气息从旁人身边掠过,不仅如此,速度也要大打折扣。带着这少年,多半会被发现。他虽自信九寒山牢的这些守卫狱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后者说到底也不是脓包角色,他和山鬼一边动手还要一边分出心来保护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如果被拖得久了,更多的硬手子从牢里出来,稍有闪失,谁都跑不掉。

真是愁死个人。

突然之间,他恍然开悟,在想象中拍了一下大腿。

才说牢里待久了脑子不灵活,脑子就还真不灵活,谁说就一定要把他带出去了?跟他一起在牢中走了两个时辰,还真把他当作非带出去不可的同伴了,?!

本来山鬼就是来带自己一人出去的,若不是这少年人以引来狱卒威胁,他们根本不会加以理会。答应带他出去,不过是迫于威逼而使的权宜之计,将他扔在这儿,于道义并无损伤。

他正想暗示山鬼一番,一抬头,发现山鬼刚好也看着他,朝他眨了眨眼,看了一眼那少年,再朝他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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