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理门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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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正中,竖起一尊神像,或许是因为正殿逼仄,所以衬得神像尤为巨大。说是神像,却人不人,鬼不鬼,彩漆剥落,轮廓模糊,要辨出样貌是万万不可能了。神像下的供桌上,坐着一个梳着双鬟,散下的碎发略微卷曲,身着浅碧色袄子的丫鬟。庙宇久不享香火,取而代之的是新一层旧一层的灰尘,那神像本就被侵蚀得厉害,厚厚的灰尘一铺,更加辨不出模样。
没人知道这座庙叫什么名字,供奉的是哪一路神仙,它破败不堪,房梁上挂着蛛网。一弯蛾眉月倒挂在漆黑的夜空,浅淡的月光倾洒在虚掩着的斑驳庙门上,中庭里碎石板缝中钻出的杂草东倒西歪。残破的正殿不大,却黑压压地跪满了人。
他们不仅跪着,头也埋得极低,叫人看不到他们的脸。
他们的动作诚惶诚恐。
正殿里的氛围安静而诡异。
整间屋子里似乎只有供桌上坐着的丫鬟是活的,因为跪着的那些人一动不动,跟雕像也没什么两样。
此情此景,叫人弄不清楚这些人是在跪神像,还是在跪那丫鬟。
这些人服色各异,几乎人人都佩着兵刃,显是江湖中人。跪在最前面的是个高大汉子,而这汉子和丫鬟之间,便是两具死尸。
高大汉子名叫成进,是照水帮的三当家,而他前面的两具死尸,则分别是照水帮的大当家和二当家。
冷汗浸透了成进的后背。
他们一开始就不该与那位教主大人作对,他早就就跟大哥和二哥说了,这件事不能做,不该小看创教已有百余年,被江湖中人称作“魔教”的玄同教。既然如今要背叛,当初就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想到这里,成进又在心中长叹一声,最开始的时候,大当家的说要去依附于玄同教,他也不是没劝过。
昨日的酒宴上,酒菜腊肉的香气在他的颊边翻涌,二当家的醉眼朦胧地凑到他面前说道:“老三,那丫头长得倒水灵,嘿嘿,怎么以前没注意。”他笑道:“帮里这么多丫头下人,哪能每个的长相都能记住?”边说边顺着二当家的眼光看去,橘黄色的暖光中,重重人影之后,一个丫鬟正侧身对着他们,将空碗空盘一一撤下去,她一直低着头,神色颇为腼腆,不敢与周围的人眼神接触。杯盘相击的清脆声音和着嘈杂人声连绵不绝灌入耳中,他也有些酒酣耳热,道:“有些一直在厨下做活,今日人手不够才过来帮忙,难怪二哥没见过了。”二当家满面红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咂咂嘴,哈哈大笑。
哪知第二天一早来到大厅时,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厅正中吊着一个人,走近一看,竟是二当家的。
只不过少了左手。
断腕切口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就像发了霉的生肉。他纵身跃起,抽出腰刀一把将绳子割断,双手接住二当家稳稳落在地上,急道:“二哥!二哥!发生什么事了?”二当家有气无力地呻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帮中众人已陆陆续续来到大厅,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赶忙跑过去问发生何事。众人七嘴八舌,最后还是大当家的强作镇定,让帮众按照平日的位置站定了。他亦勉力维持住心神,帮助大哥主持局面。
大当家的本来想先处理二弟的伤,但见断腕处已不再流血,上面的粉末传来阵阵金疮药的气味,便问道:“二弟,你是自己处理过了?”二当家呻吟着摇头,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冒出来。大当家的心想,若不是二弟自己上的药,帮内其他人又这时才过来,那么给他上药的多半便是砍了他手的人,那人砍去他的手后又给他上药,接着再把他吊到大厅里,行事诡谲怪异,不知二弟得罪了什么人?
照水帮的三位当家在江湖上也算是手上有硬功夫的人物,谁会有本事将二当家的一只手砍下来?眼见断腕处切口十分平整,因此那人不是武功极高就是拥有一把上好兵刃……难道是……难道是!韩长泉当即惊惧交加,看了三当家成进一眼,正好对上成进同样满是惊恐的眼神。
二人心中有了同一个答案。
玄同教。
两年前,为寻求玄同教的庇护,在大当家韩长泉的操持下,照水帮成为了玄同教的附属帮派。
两个月前,一名老者来到帮中,说自己是一个大人物的使者,此次前来传达那位大人的意思,希望他们照水帮脱离玄同教,转而为那位大人办事。
成进挑眉道:“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背叛圣教,来替你们大人办事?”
那老者皮笑肉不笑,道:“我原先听说成三当家是个聪明人,今日才道江湖传言夸大其词确是常有之事。”
成进大怒道:“你说什么?”
韩长泉看他一眼:“三弟!”成进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老者带来的不止是那位大人物的口信,还有七八箱的金银与各色财宝。
之后的事,便是照水帮决意背叛玄同教,改投另主。成进当时虽持不同意见,却也没有坚持下去,三分因为那些闪得人睁不开眼的财物,七分则是因为心存侥幸。玄同教百年积威,的确能够掀起整个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尤其是刚创教那二三十年,江湖中谁人不闻风丧胆?玄同教徒所到之处,往往发生惨案,因为得罪了太多人,所以逐渐成为武林公敌,江湖人惧恶玄同教,于是称其为“魔教”。
玄同教的创立者,同时也是第一任教主名叫裴秉延。这位裴教主称得上是位武林奇人,但凡人寿命有数,且江湖代有才人出,如今新的势力崛起,如日中天,而玄同教虽有一百多年基业,但如同步入暮年的老朽,到今日已然衰落了。
只是听说十年前新教主上任,玄同教接连动作,大有重回当年之势,但他们新跟随的那位大人在如今的江湖中已呼风唤雨三十载,两者若碰一碰,鹿死谁手,的确犹未可知。
不,也有可能不是玄同教。
他们的新主子有个姓卫的死对头,后者要对付他们新主子,或许正是先拿他们照水帮开刀。
新主用了如此大的排场招徕他们,若玄同教或卫氏找上门来,岂有不救之理?但成进没想到的是,对头找上门,没有大举声讨,而是悄无声息地潜入。如此等到他们全部丧命,新主子说不定还不知道。
看着要死不活的二当家,整座大厅里陷入了死寂。今日是除夕,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昨日提前大摆宴席,就是因为他们要在今日展开在新主子手下的第一个重要行动,这场行动过后,便是把他们照水帮在暗地里的站队立场转到明面上来了。在这之前他们不动声色,暗中谋划,但活见了鬼一般,对头竟然早就知道了,他们照水帮什么也没瞒过。
还特地选在他们准备正式行动的日子动手,二当家,或许只不过是这场清理行动的一个开始。
韩长泉当机立断,立即派人给他们新投靠的主子传信。送信那人奔出厅门,脚步声越来越远,原来越小,小到刚要听不见时,只听得外面“啊”的一声惨叫,众人尽皆愕然,成进一把抢出门外。
只见那传信人倒在地上,双眼圆睁着,已然断气。鲜血还在从身体里汩汩流出,犹如一朵黑红色的花逐渐盛开在他身下的地面。
一击毙命。
成进只觉得莫大的恐惧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将他裹住,半晌才想起来咽了一口唾沫。
之后他们又挑选了一名兄弟,答应照顾好他的家人。那人奔出大厅的同时,另有一人从大厅后门奔出,除此之外还有一只信鸽将从后门放飞。
这一次从后门传来了两声惨叫,以及物体落地的声音。
成进闭上眼,心中默默祈祷,同时运功侧耳细听。过了好一会儿,大厅正门外的方向都没有传来异响。他感到了一丝希望,嘴角正要勾起,便听到什么东西滚下石阶的声音。
他的心沉了下去。
这一次,他慢慢起身,和韩长泉一道,先走到后门往外看去,只见两具尸体横陈,一具是送信人的,一具是放鸽人的。不远处是一只死鸽子,鸽血在白羽的衬托下分外鲜红,翅膀上的飞羽竖起,直指向天,在风中不断颤动着。
他与韩长泉退回厅内,韩长泉坐了下来,不再随成进同去,只眼神示意成进去前门看看。成进瞥见韩长泉颓败的神色,又穿过大厅走向前门,帮众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众人的脸随着他的身影从后门的方向转到前门,动作无比整齐划一。
成进踏出前门,注视着不远处的石阶,从第一个死去的送信人遗体旁走了过去。他走到石阶处,往下一看,方才还与他们说话的送信人赫然躺在最底下的几阶石梯上,一动不动,也已气绝。
成进站在石阶最顶上,突然觉得今天的风很大很冷。他嘴唇哆嗦着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他知道自己在移动,却好似感受不到双脚的存在。到得厅内,对韩长泉摇了摇头,便坐下一言不发。
韩长泉沉默半晌,忽然抬头扬声道:“不知是何方高人造访我照水帮?还请现身说话!”
大厅里一片死寂。
韩长泉又道:“敢问大人是武林盟主卫氏那边的人,还是玄同教的人?”
一道女声森然道:“一入玄同教,终生不得脱离,背叛者死。”
众人一惊,纷纷环顾四周。照理说,听声辨位,普通人多少都能做到,只是精准程度不比习武之人。但此时在场之人却都听不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韩长泉心中却骤然一松,不管怎样,对方既出声回应,跟之前完全摸不着敌人的底细相比,恐惧感顿时消失了一半,他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照水帮对圣教忠心耿耿,心甘情愿在教主麾下效犬马之劳。还望大人听小人们几句话,杀了小人们事小,圣教少了一支为其征战的下属事大啊!”
那道女声又响起:“我就是怕冤枉了好人,才在这一个多月以来日日观察你们,可事实似乎不是像你说的这样。”
他还待再说,只听得厅中众人轻微的惊呼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身后。韩长泉来不及多想,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少女从后门缓缓绕到厅中,梳的发髻以及身上的衣饰,都跟帮内的下人没什么两样。
他先前听那女声娇嫩生涩,此刻一见,果然是个年轻女子。韩长泉抱拳恭敬道:“照水帮韩长泉,见过……大人。”
通过先前的对话,韩长泉便确定眼前的女子是玄同教中人无疑了,但拜见的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她在教内担任何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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