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相赠(1 / 2)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
雒阳已是入了寒冬,但殿中却始终暖融融的,半点儿冷气也无。
刘宏懒洋洋地倚在凭几上,吃着身侧美人喂到嘴里的蜜橘。
殿下有道沉稳的声音,透过层层珠帘传了过来,“当今天下,正是飘风苦雨,灾祸荐臻之时。臣忝列公卿,不敢不尽忠竭力以报陛下,故斗胆上此表章……”
很显然,与玉阶下滔滔不绝的臣子相比,刘宏还是对身边这个楚腰云鬓、面若芙蓉的美人更感兴趣。
“一曰用良。夫士者,社稷之大宝,国家之……”
阶下的声音并未停止,却有一只霜雪般的手,捏着晶莹剔透的白玉杯递到刘宏面前。
刘宏一把揽过美人的腰,又喜滋滋地抿了口白玉杯中所盛的佳酿,然后——终于对殿下那名喋喋不休的臣子露出了点不耐烦的神色。
能侍奉在皇帝身边的内侍,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更别提王甫这位其中翘楚。
没多时,王甫便趋步下了玉阶,怪腔怪调地捏着嗓子,说道:“陛下乏了,卢尚书怎么还不退下?”
卢植将眉一横,脸一皱,当下便要对着这形容粗俗的宦官发作,却到底是忍了下来,忿忿然一挥袖,径直行礼出了宫殿。
北风呼啸着穿过了庄严雄伟的廊屋。
离开带壁炉的德阳殿后,卢植立时便被殿外的寒风吹得一瑟缩。
他自嘲一笑,不言不语地摩挲着袖中那本还未来得及递出去的奏章,更觉寒风凛冽,仿佛冷到了人的骨子里。
那是他昨日接到召见的敕令后,挑灯写到三更的奏章。原以为今日能……却不想皇帝还未聊过几句,心思就全然不在政事上。
罢罢罢,这表章就算递到了皇帝面前,怕也无甚么区别的,卢植闷闷地想道。
“卢尚书,今日您似乎忘了到章台殿,为万年公主授课。”有人弱弱地出言提醒。
卢植神色一滞,心中的郁气被压到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羞惭之色。
今日忙于皇帝召见之事,他竟忘了差人往章台殿告知一声,真是疏忽。
卢植将目光扫向日晷,有些为难地发觉授课的时辰早已过了。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走一遭——到底是自己的疏忽。就算不为授课,也该走一趟聊表歉意。
卢植到后,值守的守卫赶忙派人通报刘晞,然后笑吟吟地将卢植请入殿中。
他并没有在殿中等待多久,此殿主人刘晞便披着寒意进了门。
这位堪堪九岁的万年公主含笑躬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见尊长的天揖礼。赤色的衣袂在空中翻飞,仿佛即将振翅而飞的雄鹰。
“见过太傅。”
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于富贵而不骄不躁,能始终保持谦和之心的,卢植平生便没见过几个。
但这位生于朱阙的公主,这颗被皇帝捧在手中的明珠,却从未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傲慢。
卢植赞叹之余不免想道:若是那位天子待士人有这一半的谦和,宫中那些宦官也不敢放肆至此。
他起身而立,微微弯腰,还了一个叉手礼。
按理来说,刘晞为君,卢植为臣,他还礼不该如此简单。但除却君臣之道,两人之间还有师生这一层关系。
那么这行为放在尊师贵道的汉朝,便再合适不过。任谁也不会觉得卢植失礼或不逊。
双方叙礼之后,便各自落座。
卢植刚要开口解释今日缺席的缘由,那厢的刘晞便已然带着笑意开口,道:“太傅来得正巧。学生今日读书时,多有不解之处,可否请您解惑?”
——不但没有显露出半点不满之意,反而还不着痕迹地为人解围。
饶是老练如卢子干,也不免为刘晞的体贴而心折。
紧缩的眉头稍稍舒展,卢植缓缓将目光放到不远处的孩子身上,这才发现赤红的大氅下面是窄袖的胡服,腰间还带着一把素朴的佩剑。
卢植无声叹息——眼前这个年幼的孩子,实在给了他太多的意外。
执教几个月以来,他自然知道公主在随他读书之余,正跟着虎贲中郎将王越学习剑法。
但他着实没想到,像如今这般的数九寒天,刘晞竟也勤连不辍,毫无懈怠之意。便是那些自诩志士的士人,也少有这般毅力……
“传曰: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子未出山而复。为何史书却称赵盾弑其君?”
直到刘晞的声音将传入耳边,卢植方才拉回思绪,道:
“一来,赵盾返晋之后,非但不见讨贼之举,反而派弑君者迎立新君,其中多有蹊跷;二来,赵盾既是赵氏宗主,又是晋国正卿,可谓权倾一时……”
卢植并未多言。
他的这位学生聪颖异常,向来是一点就通,从不需人赘言。况且,依卢植来看,这多半只是对方一个善意的借口。
大致解释了几句,他便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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