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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那座城(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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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就是靠听。

但眼下这个环境实在是过于嘈杂了。

山崖下的惊涛,山崖上的劲风,丛林中百兽凄厉的鸣嘶,还有命运般唰啦作响的无数树叶枝干;这种环境对于一个半瞎来说,实在过于艰难。

不过这也没什么,顾安南早就习惯了。

他从小就是孤儿,天生地养,从来就没人娇惯着他,像这种没爹没妈的小孩,生下来就得学会自己摔倒自己爬起来,爬起来的速度还得快,不然就会被人踩。

这些道理顾安南都就明白,是以前半辈子争强好胜,事事不求人;雀蒙眼这事他谁都没说过,就连何三还是当年将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之后才意外发现的。

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还会有人给他点灯吗?

顾安南持刀探路的手忽然顿了顿。

其实……也是有过那么一个的。

十几年前的长安地下斗场里,他颈上带着拴狗的绳子,和其他斗奴一样,都像牲畜般被人囚在不见天日的赤铁笼中。

那一日他刚从一场格外血腥的斗场中撤下来,整个右手上的血肉都被撕烂了,但他也并不在乎。

贱命一条,早死早好。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地下奴场的尽头忽然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温润的宫灯像个初升的月亮,忽然照亮了他面前的方寸天地。

入目是暖黄色的裙摆,而后是一双干净灵动的眼睛。

“哎呦贵人,您可真是好眼光!”“驯养”着他们的奴主在旁侧谄媚道:“这奴名唤‘黑将军’,往日里是最能打的!不过您来得不巧,黑将军方才同几条鬣狗打了一场,瞧着是要咽气啦,您再选个别的。”

她没走,反而蹲下身来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平视着瞧他。

少年坐在笼中,一腿平伸,一腿支着,他向后靠在笼壁上,带着点漠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开了口:“你叫什么?”

奴才主跟上来谄笑:“叫‘黑将军’。”

“嗳,”她没理那主事,只看着笼子里的人,像只小兔子一样蹲着探身瞧他:“你叫什么?”

“我叫……”少年张了张嘴,似乎在找回自己的声音,待他发现自己声音暗哑时,便烦躁地甩了甩烂肉般的右臂:“我打不了。”

奴才主也赶紧道:“是是,贵人选黑将军是赢不得的,他胳膊也废了,稍后我们就带下去处理了,您瞧瞧那边,还有更好的货色!”

然而接下来的事,谁也没有想到。

这娇小的少女竟然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仗着身量小,忽然整个人都钻进了笼子!

她动作飞快,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奴隶主在外面呼天抢地,瞧着像是要晕过去了;她带过来的侍卫婢女也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那些侍卫纷纷亮出了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彼时尚且年少的顾安南,仿佛只等着他碰她一下,就将他剁成一摊肉泥。

天知道黑将军也是“害怕”的。

因为那夜明珠太亮,她这个人也太暖和了。

地下拳场向来暗无天日,他又是个天生的雀蒙眼,认人都是靠听声音。

在这世上他第一个认清并记住了的面容,就是十二岁的暮芸;她离得他那么近,在盈盈的暖黄色光晕下,弯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只这一下,从此天地有声,万物浸色。

彼时的少年戒备地问:“你做什么?”

“买你,”少女暮芸樱唇轻启:“一会儿你替我打架,务必要打过陆家那庶女买的奴隶!等她输了,我就要她手上那枚翠玉扳指!”

“说过了,我打不赢。”少年提起右臂,蹙眉道:“为什么非要选我?”

她又往前凑了凑,几乎和他鼻尖顶着鼻尖,在地下斗场天天出生入死的少年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那颗又臭又硬的心还能跳得这么快。

“因为……”她噗地一笑:“你好看呀。”

好看?

小暮芸的婢女们快急疯了,在笼子外面又哭又叫,央求她快点出来;暮芸草草应了声好,而后忽然拉住了少年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稍稍用力就能捏碎;那也是一只干净得像暖玉一样的手,洁净无瑕,就像是天上的云。

可这块云却偏偏落在了地上,拉住了腥风血雨中的他。

暮芸一手抱着夜明珠,一手拉着少年,竟然就这样直接将他拽了出来!带着一盏光,从那个本以为一辈子也逃不脱的狭窄笼口,让他一点一点地——

站了起来。

“尽力去打就是了,”少女暮芸一边安抚着她那些快吓疯了的婢女侍卫,一边将夜明珠放进了他手里,笑着说道:“你可以先想想赢了想要什么。人嘛,心里有盼头,自然就能打得赢!”

想要什么?

后来山河翻覆,物是人非,在无数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在无数生死一线的紧急关头,顾安南总是会想起暮芸年少时问的这句话。

就连此时此刻,他终于摸索着从断崖上走了下来,避过了无数被疾风裹挟着抽打而来的枝干,他也控制不住地在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只想要很少很少的一点光。

如果那个光里能站着暮芸,那就是他全部的奢望。

可是现在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是狼?!”在他东南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这里怎么会有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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