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2)
半时辰后,“密约”的真面目就现形了。
它水落石出地呈现在纸上。繁复、精密,透着不同凡响的诡谲气息。
周魁第一眼瞅它,真觉得最初的构想者不是人,是个鬼才。心里得有上万个窍眼子。只可惜,套了这十八层的底裤,最终还是被人一把扯掉了。
原来,这一百八十个孔眼上,竟覆盖着“金木水火土”五套密约。
每只孔眼可表达五个不同的字。放一根小绣花针,小树杈,石子儿,泥巴或一粒米,依五行的不同,意思就截然不同。
如此一来,它就摇身一变成了九百字的字库。想传什么人话鬼话都尽够了。
这么多字排在那里,让他内心一阵阵如过惊雷。盯了纸一会,他向她投去了困惑的目光:“消息统共就几十条,按理,是不足以反推出这么多字的。”
雪砚“嗯”一声,轻轻道:“没错。可是为方便鬼卫们记忆,这些字都有规律的。只要猜到规律,再结合那些消息,就能连藤带瓜地扯起一片。”
“哦?”周魁踱至她身边。
雪砚手指在图上一划,“四哥你看,这里正好有二十个九宫格。每个九宫里的字,发音皆是有讲究的。横着是切音(声母一样),竖向是押韵……”
周魁一瞅,浑身又过一阵强电。
鸡皮疙瘩都起了浪。天啊,真是绝顶的聪明!
雪砚瞧他一眼,复又轻声道:“他们所选的,乃是二十个大韵中最常用的字。”
他从纸上缓缓抬起眼,无法置信似的望了她好一会。好像在说,你这小脑瓜究竟怎么长的?这目光胜过一万句的盛赞和吹捧,几乎叫雪砚接不住。
她转开眼,甜滋滋地瞧向了别处。
少顷,周魁轻声确认道:“倘若现在他们要传,‘将军彻夜饮酒未归’。便该是在十四格放小树枝,二十六中放一片叶,五十九中放一粒石子儿?”
“嗯,对。”雪砚婉然一笑,复又举例道:“假如要传‘将军携爱妻出府游玩’的话,就该放在……”
她故意余音袅袅地停住,微笑着媚了他一眼。
——见缝插针地调皮了。
周魁顿时“哼”一声,掉落了一个毫无冷气的冷笑。你这家伙也太会暗示了。
他肃了脸假装不懂,慢条斯理地叠好了纸,揣进了袖兜。大功告成地叹口气,让自己定了会儿。
复又瞥着她,一笑说,“你不是还有七八条妙计和毒计么,说给四哥听听。”
雪砚把头别开,谦虚着不肯说了。他打赢过那么多仗,当真不如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么?才不信呢。可是,他倒打定了主意要听。
——就想探一探这个才十七岁的家伙底在哪儿。
于是俯身凑近,轻声抛个饵说:“你说得好了,年前带你去西大街玩一趟。”
她立刻表示不屑,“这算什么,我又不是贪玩的小孩子。”
“哦,那算了。”他直起身来。
雪砚轻咳一声,一把抓住他。支吾道:“妙计嘛,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毒计嘛这事儿若跟敌国沾一点干系,立马就成毒计了。四哥,你认为呢?”
周魁未予置评,只是春风习习地瞅了她一会。说:“行,让嬷嬷准备一套胡服,帷帽。改天哥带你出去玩。”
她眼睛一亮,“真的?”
“四哥骗过你不曾?”
雪砚高兴得往起一站,想对夫君福一个礼。却不料两眼一黑,晕得天旋地转。周魁忙把人扶住,伸手就搭一搭脉。
一时蹙眉道:“你累着了,快躺会儿。”
一晚上的被人抱住了要命,这会儿又破解了一个惊天复杂的“密约”——必然是耗费了大量心血和精神,累得油瓶都要见底了。
周魁见她眼下隐有青影,心下更加谴责自己这做丈夫的不像话,真像祖母说的“活禽兽”一样了。忙扶了她去榻上躺着。“感觉如何?”
“哎,好像老了三十岁……”
雪砚扶一扶虚得直哆嗦的小腰子,七老八十地哼了两声。哼得丈夫无地自容,越发恨自己这个活禽兽了。他大手伸过来贴着她,凝重地沉默一会儿。带点自惩的意思说:
“我让人把旁边的暖阁收拾了,晚上睡那儿。”
雪砚诧然扭头,弱弱地问:“诶,为何呀?”
他淡然垂眼,用了个优雅的措辞:“为夫要斋心一个月。”
斋心雪砚立刻心有灵犀地懂了。啊呀,这是要禁欲!
她的心里诚实地掠过了一丝窃喜。
说起来太不像话,夫君要她守一月的活寡,第一感觉竟然挺高兴。雪砚真的不懂自己了。咋这么不痴心,不“以夫为天”呢?
出于愧疚,赶紧在脸上堆起了十倍的依恋不舍。眼里水汪汪的,都有点泫然了。
被她这样瞅着,夫君感到了幸福的疼痛。“心性”碎了一地。但他是个狠得下心的人,淡淡解释道:“别多心,四哥是为你身子着想。”
“是我太没用了。”如此说着,心里已升起活蹦乱跳的期望:晚上可以睡个自由的觉啦。想到她的书,雪砚的血都热了。
这厢,丈夫还在安慰她:“你知道就好。以后可要多吃一点。睡吧,快补一个觉。”
“嗯。”
雪砚歪在引枕上,乖乖地把眼一闭。任由自己漂浮到倦意中去了。
朦胧中,感到头发被人拆了,外袄也被脱了。又听见他吩咐人收拾暖阁。她的意识飘在浑沌中,仍要拿甜言蜜语齁一齁他:
“四哥,我提灯笼也找不着你这样的好男人了。”
夫君心里受用,嘴上绝不领情。“哼,快闭上这骗子嘴吧。睡觉!”
西暖阁就在卧室的边上,是为未来孩儿预留的。
里头家具是雪砚的陪嫁,最昂贵的是那张螺钿拔步床。平时打扫得一尘不染,细心拿核桃油保养着。这会儿稍微擦拭,就能直接铺床了。
春琴将一床新的被褥抱了去。“这边还没做炕,晚上只怕吃不消呢。”
“练武的人不怕冷。”玉瑟轻声一笑,歪过头捣鬼:“再说,你以为真能在这儿睡一个月?你也忒不拿咱奶奶当个仙女了。”
春琴嘴合不拢,“嗯,顶多五天吧……”
“嗨,三天了不得啦。”玉瑟嘴巴尖,舌头长。人前是个瘪葫芦,背后是个诨话篓子。“咱那小祖宗随便一躺就千娇百媚的,也就咱四爷定力好,换了我,两天就做了牡丹花下的风流鬼了。”
春琴一笑啐她,轻声道:“呸,快去找个猪尿泡照一照吧,你也配!”
“嘻嘻,”玉瑟鬼祟地朝门口张一眼,悄声儿问,“你闻见没?”
“啥?”
“香气呗。”玉瑟说,“女人香!咱们女主子往那榻上一睡,娘哎,小厅里那迷魂的芳气。听说这样的女子是最能给男人甜头的。哎,咱那位爷咋修来的这福分”
“呸,你这死丫头不要命了,嚼这种没羞没臊的碎话!”
“我就跟你一人说说嘛。”
春琴忽然没轻重地给她一肘子,差点没把人捅趴下。玉瑟惊魂地一回头,男主人黑沉着脸立在门口。那深深的黑眼寂静无波,比厉鬼还可怕。
俩丫鬟腿一软,膝盖“扑通”砸在了地上。“奴婢该死,奴婢知错!”
室内降下了冷酷的沉默。
这位主子本来就不怒自威。现在怒了,更是“威”得令人发指了。
沉默成了无相的酷刑,活活榨了两个丫鬟一升冷汗。
几乎已濒临失禁。
好一会,他才用毫无起伏的声音下了判决:“再让我听到这些话,舌头就没了。”
“是。”
两个丫鬟屏住气,夹着尾巴迅速遁走。
比地鼠逃得还快。
雪砚昏沉沉地睡了很久,已彻底没数了。有时半梦半醒地想起了,挣扎一下又掉下去等正式醒来已是黄昏,脑瓜都睡扁了。
窗外,世界笼在虚幻的色调里。
炊烟正袅然上升,翩翩欲仙。一切显得苍凉而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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