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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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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皇帝不长这样。

这究竟是真话,还是在喂她定心丸?雪砚一时辨不清了。

她也没心力较真儿了。这几个时辰过得灾难深重。一会儿魂飞魄散,一会儿又撕心裂肺,元气都快见底了。瞧在病的份上,先领情吞了这“定心丸”吧。

她偎着他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四哥。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嗯,你不怕了。”他用命令的语气说。手上却给足了温柔,在她背上一拍一拍。

拍得她好安心啊

有一种被人护在襁褓里的感觉。印象中,这样的疼惜和呵护竟是连亲娘也不曾给予过的。

雪砚是一个识疼的女子。身上每一块筋骨都充满柔情。别人疼她一分,她要疼回去十分的。此刻,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里逃出生天,瞧这夫君简直就像一块失而复得的大宝贝。

像她现世安稳的磐石。

她恨不得长出三千丈的菟丝子,绕在这个磐石上。

疲惫和高烧熬煎着她,脑子里早已雾气滚滚了。可她的嘴仍要呢喃着倾诉衷肠:“四哥,我守寡后才明白你有多好我见识过了别人,才知你是何等的真男人呢!”

周魁眼皮直跳,无奈地说,“哼,瞎说八道!你守什么寡了。”

她仰脸望着他,两眼含烟带梦。“那时,我疯了一样怀念你的冷笑。哼——就是这样重重一下、石头般的冷笑。”

他硬铮铮的脸上闪过几丝痉挛。

她又一笑。摸住了他的脸,柔情似水地说:“还有这种肉笑皮不笑的样子。我后来才明白,这表示你心里对我欢喜得紧呢。”

周魁立刻把脸端得臭臭的,蹙眉道:“哼,都病糊涂了。深更半夜的满嘴胡话。给我去睡觉!”

他一点没能慑住她。

她又以幻梦的语气说:“但我最怀念的,还是你冷冷的臭脸。只有浩然正气的真君子才对大美人摆这种脸呢。那些故作温柔的小人只会流口水扑过来,叫我作呕!”

“雪儿”

她的眼里又闪出了泪花儿,哽咽道:“我还怀念你在床上从不勉强我。体谅我年轻把我当一个平等的伴侣。”

她情动于衷地哭了,又被梦里的寡妇附了一次体。从梦里到梦外,哭声里真实的爱和痛叫他一颗铁疙瘩般的心都稀烂了。软得像糯米糍粑了。

周魁的牙关咬得一跳一跳。眼睛也湿了。只是担心她身子弱,过于动情只怕会助长病根,只得摆出凶霸霸的样子说:“行了,瞧你这眼泪,快把屋子淹了。”

又连劝带哄几句,才让这活宝躺到了枕上去。

这一股热烈的情绪彻底耗干了雪砚。她蔫里耷拉地喘着气,眼都睁不开了。喘息微微,不胜虚弱。周魁掖了一掖她的被角,一番“冷言”安慰,才躺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他静静地合了眼不动。比躺棺材还死寂。

这满腹乌烟瘴气的心事自行翻搅着,一夜也没能清净。

雪砚倒睡得死沉的。

之后的一夜无知无觉,再睁眼已恍如隔世了。她差点认不出身在何处。煞费了一会功夫,脑中才冒个泡儿来:啊,这是我的新房!

新房内是一片温馨,富丽逼人。而外头是一个阴沉世界,正在淅沥地落着雨。清寒的天幕上飞雪飘零,冷雨凄凄,下面汤糊糊一般的天气。

自打出嫁以来,她一天都没见过太阳呢!

雪砚披上一件绒毛长袄子,到四仙桌旁倒了热水。抱杯子一口一口地啜饮着。烧已经退了。但一种油尽灯枯般的虚弱占据了全身,使她晕晕欲坠。

守在外间的丫鬟们正在轻声细语。

雪砚没惊动人,准备自己去隔间漱口洗个脸。这时,李嬷嬷做贼似的把门一寸一寸推开,掀开帘子一看,咋唬道:“诶哟,祖宗你赶紧去躺着吧!”

她虚弱地扯一下嘴角:“嬷嬷,几时了?”

“午时已经过啦。快去被子里焐着。”

“我的骨头都快躺成絮子啦。”她有气无力地说。硬是犟着要去洗漱,顺便解了手。收拾清爽了回来,才又开始定定心心地养病。

春琴把东屋的小稍间烧暖了,榻上也铺了厚厚的毛毡。

她歪在引枕上养病。一侧矮柜上摆了一大丛水仙,窗外雨雪霏霏。这样有花有雪,躺着也不会干寂寞了。

雪砚拥住被子,轻声问李嬷嬷:“他呢?”

“方才宫里的曹公公又来了。说皇上已得知将军遇刺,新奶奶受惊生了病。遣人送了些药膳过来。哎,咱府里这恩宠啊”嬷嬷词穷地摇一摇头,骄傲极了。

雪砚怔忡着,目光飘得远了。

受那梦境的影响,她一听“皇上”这二字就起鸡皮疙瘩。且不论梦的真假,单说皇上这耳朵也太灵了。昨夜受惊生的病,今天就来送药。

真让人不寒而栗。

刘嬷嬷端来粥汤和小菜,摆在了描金乌漆的小炕几上。她勉强喝了一勺,胃口怎么也张不开。想是昨日呕得太厉害,伤到胃气了

雪砚睁眼望着窗外,静静地出神。

“可好一些了?”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她回眸一笑,望着丈夫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想到昨夜痴话连篇的样子,不禁霞飞双颊,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了。

“四哥。”她拗起身来。周魁把人摁回去,掇张杌凳坐到榻边,伸手探了探额。“嗯”了一声,便端起粥汤喂她。

她摇头,轻声说:“我方才吃得太饱了。”

“嬷嬷说就吃了一口。”他像个冷面判官似的,无情揭穿了她。

雪砚无奈,又病歪歪地吃了小半碗。之后就靠在引枕上,不胜虚弱地喘了会儿。两相对视。她自惭地低了头,抿嘴笑了。

他“哼”一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低声咕哝说,“你又冷笑。我要给四哥送一面彩旗子,上头绣四个大字。叫‘冷笑大师’。”

“你不是爱听么,让你听个够。”他故意硬梆梆地说。

她难为情了一小会,认账地把眼抬起来,拿一种温柔又璀璨的目光瞅着他。周魁不言语了。他被一种力量拽住,沉到这目光的深处去了。

他像石头般静坐了一会,慢动作地把炕几撤到一边。

将妻子揽到了怀里

两口子互相怜惜,怎么心疼对方都疼不过来似的。

正缱绻情浓,柔肠百转外头忽然说一声:“老祖宗来了。”雪砚吓得把他一推,恨不得把人甩到三里开外去。

只是他这条虎躯好像有几吨重,这一推非但没撼动他,自己的后脑勺倒差点弹到墙上去。他一把揽住她,又笑又气地低斥道:“没出息,慌个什么!”

一霎眼,老祖母和二嫂、三嫂的脚已迈进了小稍间。

见这两口子熏红熏红,嘴上艳得像抹了口脂。顿时尴尬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屋里一室芳气,暗香袭人。老四媳妇卧在病榻上,好比一幅活的“海棠春睡”,病态更增其妍,憔悴不掩其媚,一眼瞧去,真是千般娇态,万种风流。

哎,女人见了也心里一荡呢。

周魁已恢复一贯的臭脸,淡淡地敬称一声:“祖母来了。二嫂,三嫂。”便抬脚往外间去了。祖母沉着脸,用最严厉的眼神谴责孙子:你这没轻重的东西,媳妇病了还闹她!

雪砚这时拗起身来,“祖母,二嫂,三嫂。”

“快躺好,躺好。”老祖母满脸放晴,扶她躺回了引枕上,“今日可好一些了。”

“劳祖母挂心,好多了。”

三嫂笑道:““你也忒没用了些。死几个人吓成这样。”

“三妹。”二嫂温温地喝止她。

二嫂是一个皮肤较黑的敦厚妇人。三十多岁,性子沉默不怎么响。

雪砚望着眼前三张面孔,蓦地想起梦中结局,死的死,散的散。一时,心中勾起无限酸楚来。假如皇帝想覆灭周家,这些老弱女眷又碍着他什么了?

老祖母见她双眼含悲,盈盈欲泣,叹息着拉起她的手说:“难为你了,嫁过来几天就受这样的罪。不该的,不该的。”

“祖母言重了。是我自己没出息,胆子太小了。”

“哪能怪你?寻常人家女子有几人见过那些场面。”祖母安慰地拍一拍她,“中饭吃了些什么?”

“方才喝了些米汤。”

“再多吃一些,病就好得快了。”老祖母见碗里还冒着热气,就亲自舀了递到她嘴边。雪砚惊得无所适从。“诶呀,这样我可要折寿的。”

“折什么寿,祖母喂你吃可不准拣嘴。”这老祖母虎着一张慈祥的脸,哄着她吃。雪砚再没胃口,也乖乖地张嘴了。

三嫂在一旁直啧嘴,好像酸得葡萄架也要倒了。

雪砚一笑,虚弱地调侃道:“祖母,你也喂她一口吧。”

祖母扭头,呵斥小孩一般说,“等你四妹吃不下了,剩你一口吧。”

一时大家笑开,一片和乐。

雪砚牵动了血气,不免掩嘴咳了几声。

祖母观她这病中妍态,似比西子更胜三分。不免叹一口气,低声嘱咐道:“你们小两口年轻,祖母少不得要倚老卖老絮叨两句了。这女人啊,在病中最受不得磋磨的,他要是由着性子来,你可不能依落下病根儿,小命儿要没的。”

二嫂、三嫂在一旁都不好意思了,捂嘴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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