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2 / 2)
“诶呀,诶呀祖母,”雪砚羞得无处可遁。想起方才的不庄重,脸皮要破个洞了,“没有的事。”
“没有就没有,我只是这样一说。”祖母措辞不客气地说,“男人这东西啊,有时跟活禽兽一样一样的。兴头上来了,可不管女人家死活。”
外间的周魁听得一身肃杀。脸上涨满了一盆的牛血。
三嫂笑嘻嘻地打趣道,“祖母快打住吧,四妹这小脸都要熟了。”
“好,不说了。”老人又拍她的手,“只是为你身子想,我惹人嫌地唠叨两句。别多心才好。”
“我要是敢多心,真就比活禽兽还不如呢。”
大家一时喷笑,好一阵乐活。见这丫头病里也娇憨可人,老祖母连连说:“瞧,我就知道没疼错人的。”笑罢,拿出一个金黄的小福包来,珍之重之地放入她的手心。
“这个是一大早去‘玄女娘娘庙’求的护身符,你要好好戴着。但是睡觉时、如厕时,就要放在高处清净的地方,不可亵渎了。”
“祖母……”雪砚愕然。
二嫂这时开口道:“老祖母八十岁的年纪,一大早去‘玄女娘娘’像前为你磕大头。一百零八个大头磕下来,用了整一个时辰。为了你这最小的孙媳妇呀,一把老骨头都不要了。”
雪砚“啊”了一声,巨大的震惊凝在脸上。
话也讲不出了。
磕大头有多累她是有数的。祖母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为了她一场小病去五体投地地拜神
祖母笑说:“莫听二嫂的。我这骨头健得很呢。磕几个头哪里就坏了。这玄女娘娘啊是五圣之师,兵道之祖。咱们家靠刀兵起家的,该多求玄女娘娘保佑才对。消灾解厄的。”
雪砚紧紧抿住嘴,眼里鼓起了两大包泪水。
三嫂一屁股坐到旁边,趁机把美人儿摸一摸、揉一揉:“莫哭了嘛,你这娇气包小样子,以后祖母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乖乖地磕一千个头还恩吧。哈哈哈”
老祖母驱苍蝇似的对她一挥手,笑道:“别听你三嫂的。我们老四二十好几了才娶上这么一个花骨朵儿似的小媳妇,祖母不疼谁疼?快不哭,你病刚好些。”
雪砚浑身发抖地点头,“是,祖母。我是何等的福分,嫁到这样的人家来。”
她隔着泪眼望这几张笑脸。
想到梦里开春后不久,祖母无端被人勒死在床上,三嫂也落了一个尸首不全,心里疼得直抽搐,气也上不来了。
那噩梦也太可怕了,千万不能是真的!
为了不惹大家担心,雪砚生生地忍了泪水。等她们走了,才攥着那小福包“啪嗒、啪嗒”地落泪。周魁一进来,见她又成了梨花带雨的泪美人,无奈极了。
“你莫哭了,没出息的丫头。”他笨拙地摸她的脑袋,“家都要被你的泪冲垮了。”
雪砚尽力地平复自己,不让自己的泪惹了他烦。拿帕子拭了脸,才幽幽地说:“四哥说那一场梦是假的。我也想信这话。可是,想到祖母怎么死的,我就”
“祖母?”
“嗯。在你出征前,她毫无预兆地被人害了。是勒死在床上的。”
周魁皱眉望着她,脸上有了掩不住的煞气。见他这般当真,雪砚的心里立马亮堂堂的:昨夜果然是喂了她一颗定心丸。皇帝必然就是长那样的。
她的心像擂战鼓一般,一阵密集的狂跳。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猛地拉住他的手说:“四哥,我是被人敲晕后带入宫中。当时,余光瞥见那人袖子,是咱府里的丫鬟衣裳。”
周魁点一点头,森黑的眼睛定在她脸上。
雪砚觑他脸色,轻声犹豫道,“我冒昧问一句不知轻重的话,说错了别见怪。”
“嗯。”
“咱这府里,会不会不太干净?”
周魁没说话。他眯眼凝视妻子良久。不确定是否要透露这些秘密。她才十七岁,嫩骨朵儿一样的年纪。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忧惧,担惊受怕。于她又有何益?
可是,望着这张冰雪灵秀的脸,又想到昨晚那些能让他回味一辈子的痴心话,他实在不愿拿她当一个无知的内宅妇人。
至于当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过一会儿,周魁极慢地开腔了。慢得有一种阴沉的效果。“其实,这京中所有的大官,府里都不干净。”
“诶,为何?”
他坐到榻上,用轻得只有夫妻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就是德裕皇帝的驭下之术。早在潜龙时期,他就有了一支神出鬼没的队伍,专门干些间子、细作的勾当。搜集各路情报。这帮人大多出自江湖秘教,善于伪装潜伏,人称‘鬼卫’。”
“啊”
“他们像鬼一样藏在臣子家中。所以,皇帝总是能在几时辰内,事无巨细地了知臣子家中发生的一切。”
雪砚感到一种难言的恐怖,“啊,大家都知道么?”
“当然。”周魁瞥她一眼,“可是谁也揪不出人来。也查不到他们是以何等手段传讯的。久而久之,事情便传得神了,说是有真的鬼神在帮皇帝做事。”
“啊”雪砚不免打了一个寒噤,没法相信似的瞪着眼,“所以,他一边和你表演情深意笃,一边又往咱府里塞细作?”
”这就叫雷霆和雨露齐下。一面叫你享受天大恩宠,另一面又叫你感到震慑,拿他毫无法子。”他的眸中戾气一闪而过,声音发紧地说,“你四哥无能,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建府两年多了,都没能拔出他的钉子。想我纵横沙场,也算有定国之功,回家倒要吃这哑巴亏,受这鸟气”
他意识到自己讲了粗话,不自在地避开了眼。可是,雪砚一点不在意。听了这样的话,对这人高马大的丈夫心疼得不得了。
几乎生起怜爱,被他激发了深沉的母性。
他用兵如神,从没吃过败仗,怎么可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只是皇帝那厮太诡谲,太阴森!玩得这样恐怖
难怪号称“治下清平”,一个敢造反的都没有。
想到梦里种种,雪砚这一口恶气实在咽不下。
虽是胆小鬼,也生起了冲天的血性。把病气都吓退了几分。
雪砚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四哥,你是一身正气的英雄好汉,当然比不上小人的诡诈和龌龊。这种事,非得一个更厉害的小人来玩呢。”
“谁?”
“我。”
“又瞎说八道了。”他啼笑皆非地皱眉,伸手刮一刮她的鼻子。
雪砚把头依偎在他肩上,一点不开玩笑地说:“承蒙四哥爱重,把这个家交给了我管。既然这样,这个二百多亩的府邸就是我的世界、我的地盘了。我不允许别人的鬼爪子伸进来。”
周魁无比震惊,不敢置信地冲着她看。这大逆不道的狂言壮语,让他几乎要怀疑妻子换了个人。这还是平生头一次,他听见一个闺中妇人胆敢拿“鬼爪子”形容皇帝的!
这人还是他家一捏就碎的妻子。娇弱,爱哭,胆小得要命。
他忽然感到一阵怕。想到这人虽胆小,却经常敢于妄为,连忙严厉喝她一句:“不行。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对你说,只是想让你警惕言行。”
“这府里的所有事都是我的份内事。”她这件事上难得的不乖,简直顽固了,“更何况,此事还关系到祖母的性命你就信了我吧。”
“开玩笑!”
“没开玩笑。”她歪过脑袋,又拿那种温柔又耀眼的目光瞅着他,不,应该说蛊惑他,“你都不知道你家的爱妻有多聪明,四哥,你不想知道吗?”
周魁瞅着她,又失足跌进去了。
他知道她聪明,可是,绝不相信她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毕竟,他这惯于用兵、擅长用计的老手也揪不出那人来,这样一个入世未深的小毛丫头
可是,他张嘴时语气仍是松动了。“一旦打草惊蛇,你可能有危险。”
“我绝不会打草惊蛇。有任何发现,我立刻向上面汇报。”
“上面是谁?”
“就是你。”
他又忍不住“肉笑皮不笑”了。心头有万千滋味。
等他终于被她磨没了脾气,脱口说出一个“好”字,后悔得肠子都发了青:你就这样纵着她?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周四星,你要废了!
他板着脸注视她一会,千叮万嘱道:“切记此事不可莽撞。万一惹了别人狗急跳墙”
她说:“你放一百个心。我胆子这么小,能惹着谁?”
“你狗胆包天的时候可不少呢。”
他的目光从睫毛里瞥下来,既嫌弃又疼爱似的瞅了她好一会。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划过了她打算盘时放光的模样灵秀得摄人心魄。
沉默一会,他淡淡地说:“哼,也行。你若真有本事拔了这根刺,为夫也送你一面锦旗。”
她一笑,满眼期待:“锦旗上写什么?”
“天下第一贤妻。”他斜睨着她一笑。
“应该的,应该的。”她喜欢得直笑,又羞又甜地靠在了他身上求来这样一桩麻烦事,她好像彻底激发了阳气,一点没有病歪歪的样子了。
周魁无奈地冷着脸。真懊悔自己的心性软了。就为昨晚几句甜言蜜语,不知不觉就让这家伙骑到脖子上来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对妻子低估得如此严重,如此离谱。
她仅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揪出了那只藏匿甚深的鬼,替他在皇帝的龙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不仅如此,她甚至以一己之力重创“鬼卫”。
叫皇帝吃了这哑巴大亏,吐掉了三升龙血也不止。
而这在她一生的光辉传奇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罢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