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惮(1 / 2)
梁尚书早朝前突发心悸,又是在太和门众人眼前,当即引起了不小的波动。而他又是在皇太女的马车上出的事,此事便耐人寻味起来。
谁人不知,太女曾在大殿上当众嘲弄梁尚书是个锯嘴葫芦,骂他成日装痴作哑尸位素餐。且不说梁尚书究竟是否如太女所言,这两人是结了仇怨的,若说全然是意外没有太女的手笔,谁也不会信。
不过正因为这事发生在人前,所有人都瞧见了,太女一没近他的身,二没动刀兵,不过是车前倒了一袋子革带,就将他生生吓倒了。
更为可笑的是,梁尚书老眼昏花,竟然指着一堆死物口中喊蛇,可见是自己吓昏了自己。
姜启岁并未刻意耽误,当即吩咐了人去请太医,又避着嫌请了几个与梁宣交好的臣工扶他下马车休息。甚至满面自责地跪去了母皇面前请罪,一套套做得无可指摘。
母皇凉飕飕看了她一眼,照样让她去上回的侧殿跪着,等着早朝后再做责罚。
姜启岁跪得笔挺,老老实实等了半个时辰,才见母皇冷着脸走进来,身后跟着柳清介。母皇经过她朝着阶上的御座走去,柳清介则直直跪在她身侧。
姜启岁侧头看他一眼,肩背挺直舒展,一样的面如冠玉,冷沉似水,不像是在罚跪,浑然是个无欲无求的谪仙落凡。
这会儿便又将方才那一笑的人气儿褪去了,活脱脱一块冷石头。
母皇挥手驱散了宫人,半靠在椅背上,隐忍着低咳了一声。
姜启岁仰头轻言:“母皇身子不爽?莫要太过忧心劳累了。”
母皇面色稍缓:“有你日日给朕找麻烦,朕怎能不忧心劳累?”
母皇对此事仍然是不满,对于梁宣,母皇从来都是预备着徐徐图之。
眼下的雪灾对她是个威胁,但并不很重,赈灾事宜梁宣可以推阻装傻,却不能完全搁置,对于母皇来说,不过是死伤百姓与流言的多少罢了。
两人都在将真正的交锋往后延推,受灾百姓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祭品。
“你倒是本事大。”女皇将发上的赤金凤冠卸下,满面疲惫,“你以为吓病他就万事大吉了?朕还要感谢你为朕分忧?”
姜启岁低头理了理袍服,她知道,梁宣党羽众多,且大多对新朝不满,赈灾也未必能就此顺利。但梁宣她不能动,旁人作怪她还不敢斩吗?
“儿臣不是为了母皇,儿臣只是不想灾民等不到朝廷的救助白白死伤。”
母皇脸色又寒了几分:“你是一国的储君,是朕的独女。只要多学多看,稳妥行事就够了,你这般冒进,是要昭显仁德之心?还是不满朕?你觉得你比朕更适合坐龙廷?”
姜启岁抬头去看母皇压着怒火的表情,眸色冷凝。她读史书,君王总是忌惮储君势盛,她既为独女,没有兄弟姐妹制衡,母皇想必很担心她得臣心得民心。
母皇,太陌生了。母皇为后时,母女见面的机会就屈指可数,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不明白,母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如何,她首先是个君王。
“母皇言重,您春秋鼎盛,怎么会只得儿臣一个孩子呢?”姜启岁避重就轻,说好听话从来都是不必思量便能脱口。
母皇听了这话却并不高兴:“你也会说这些虚伪话?也是柳太傅教你的?”
姜启岁松松沉了肩,心中生了些轻松的落寞,她不了解母皇,母皇对她亦是全然不懂。
她突然就不想回话了,殿中一时寂静,许久才听到柳清介清沉的声音:“臣为太傅,未能尽责劝诫太女,是为失职。教唆太女伤害同僚,是为不忠,请陛下责罚。”
母皇倒是不意外,哼了一声:“朕知道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梁宣的心悸之症前几日才诊出来,当时在场的没几个人,若非你告知,太女怎么会知道此事?”
“此事出于臣私心,臣甘愿受罚。”
母皇的目光在他平静的面上逡巡了片刻。
“朕这几年的筹谋,一步步提拔你到了这个位置,不是为了这个时候贬你的。”
母皇抬高了声音,威压尽显,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她的喝问:“但朕倒是好奇,你敢背着朕行事?是不满朕,要去讨好新帝了!”
柳清介缓缓伏下身子,郑重道:“臣不敢。”
姜启岁冷眼看着他。柳清介是母皇一手提拔的诚臣,所以才能到自己身边做太傅,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说到底,母皇还是忌惮自己,那么柳清介,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母皇的眼睛?还是母皇的嘴巴?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响动。母皇一手支在额角,卸了力般阖眼沉声道:“你要时刻记着,你是朕的人,别想错了主意。”
姜启岁定定盯着膝下,琉璃砖面光可鉴人,映照着自己正值青春的面容,朱唇皓齿,雪肤细腻。
再一抬头,母皇呼吸浅浅,整个人松弛着倚靠在桌案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卸去凤冠,母皇高耸的发髻间仅缀着三两支素金钗子,眼尾是浅而细密的皱纹,眼下是夙兴夜寐现出的乌青,唇上涂着鲜烈的胭脂,颊侧敷着厚重的脂粉,却又掩不住疲惫老态。
母皇已经年近不惑,对于男子来说是正值壮年,可对于女子,精力已经逐渐不支了。
体衰的帝王面对年轻的储君,又怎么会没有危机感呢?
但姜启岁不想理解,不愿理解。她自问心无愧就去做了,若是畏首畏尾,还要苦心琢磨母皇的心意忌讳,这太女做得又有什么意思?母皇与其指望她转性子,还不如再生个听话乖巧的。
姜启岁缓缓爬起来,一步步踩得双腿微微发麻。她抿着唇,眉间晦暗,双腿酸麻发涨,却将脊背挺得笔直,不乱仪态,缓慢走向搁置外罩的衣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