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2 / 2)
这几日几乎就没有什么叫人高兴的事情,本来从不与皇室联姻的崔氏被父亲说动,许以皇长子正妃位,才勉强送了一个旁支庶女入宫,算是件好事。
然而伯父先斩后奏送了女子入宫,她本来看在同宗忍着气要她做侧妃,这妮子心思却怪,偏要做她最厌恶的道姑。
唯一的儿子不得圣上的欢心,内廷还新进了许多身姿曼丽的美人。
她神思一顿,忽而漫不经心地问起:“圣人昨夜召幸哪个美人了?”
春槐闻言露出了几分笑模样,低声禀道:“听送还画像的黄门说,昨夜紫宸殿莫名走水,似乎还燎了陛下便服,圣人嫌晦气扫兴,一个都没看,要远远打发走,这些宫人请娘娘处置就是。”
“圣上到底是真信了鬼神,往常哪有这些说道?”
才新选了鲜嫩柔弱的美人进来,却因为这种理由不愿召幸,皇后都稍感难以置信,不知道该说自己的丈夫太过奢侈还是真心虔诚。
但叹过后面上却含了浅淡的笑意。
“不过确实也够蹊跷,昨日雨那样大,御前服侍的又都是老人,这样紫宸殿还能失火,难怪圣人疑心。”
其余女子都已经由殿中省安排过了去处,送去紫宸殿的美人图不算多,皇后大多还有印象:“留三十个在内廷伺候,拨去西苑十人,两个去服侍玉城长公主。”
春槐应了一声,除却甘心往玉城长公主那处去的娘子,这些小事皇后不会一一指定,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了许多搜刮油水的门路给底下人。
“至于那个郑氏……”皇后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光瞧画像就知道是个美人,好生妆饰了,送与张真人,就说是本宫赏他的炉鼎。”
张真人便是圣上最宠爱的道士之一,任西苑景明观道门威仪,春槐应承,但却也有些犹豫:“娘娘,想来西苑那边清规戒律甚多,怕万一圣人不许……”
道官虽与文官类似,然而婚娶上还是颇有约束,那些道士劝皇帝修身养性,结果自己在屋头养个绝色女子,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又不是成婚,怕什么,圣上过目了都不纳入内廷,你倒操心得紧,”皇后嗤笑一声,似有些许嘲讽:“他不是有一条鼓动咱们陛下的好舌头,既然得了本宫的好处,就晓得什么该同圣人说,什么不该说。”
男人这种东西,表面上越是正经,往往心里越藏着见不得人的嗜好,更不要说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们,满口里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
……
郑观音送过一点好处与掌事的姑姑,知道分配宫人也是有名额的,等新一批宫人的去处落定再按照心意送礼不迟,然而还没听到准信,就有内侍过来,笑眯眯地带她到永巷就近的浴间梳洗。
同屋的女子私下不免窃窃,疑心她是否真被天子选中,但郑观音在几个嬷嬷的注视下宽衣入浴,羞得几乎不敢抬头,心砰砰直跳。
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人眼不错地伺候她沐浴梳妆,哪怕万事不用自己动手的滋味不错,可怎么会有早上沐浴的?
等她披了薄纱坐在菱镜前,窥见秘戏图的那一刻终于有些忍不住,轻声问道:“姑姑,奴斗胆问一句,上面的意思是要将奴婢分到哪里去?”
皇子们的侍妾往往还要再教导一阵,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忽然有这样奢华的待遇,几乎就是要去侍奉君王了。
她也是怀春的少女,便是心内贪慕荣华,少不得好奇会是何样的男子与她行周公之礼。
乘船入长安的时候那些花鸟使偶尔会哄这些好颜色的姑娘,将内廷说得天花乱坠,可实际上她至今都没见过圣上与几位皇子。
侍候她更衣梳妆的姑姑还算和气,笑眯眯道:“娘子大喜,皇后娘娘特地赐恩,将娘子赐予景明观张真人,今日便是黄道吉日,娘子快瞧瞧这册子,省得晚间束手束脚的。”
“娘娘要将我赐给张真人做夫人?”
郑观音惊得才要站起身,肩膀却被身后梳头的姑姑摁住,“张真人听闻也有四十余岁,我……”
“这自然是娘子的福气,”那姑姑瞧她挣扎,面上的笑意稍微敛起来一些,淡淡道:“虽说不是夫人,但娘子也是第一个娘娘赐给张真人的炉鼎,将来得了真人的宠爱,在西苑少不得有个女官做,照样威风。”
“炉鼎?”郑观音想了想,面色忽然惨白,连反抗的气力也弱了,难以置信:“无名无分,那岂不是还不如妾?”
郑观音头发都被她向后一牵,望着镜中的自己吃痛也不好发声,听身后的中年女官严厉道:“娘子的心气未免也太高了,可惜圣人与娘娘们都瞧不中你,留在内廷有什么好的,难不成等着赐恩,配内侍做个对食?”
……
西苑景致较宏丽威严的禁庭更为秀美,绿阴满野,水佩风裳,悠扬钟声里偶尔杂了一两声啾啾鸟鸣。
然而宫车雷雷,侍奉天子出行的御前内侍一个个却不得好过,连大气也不敢出。
万忠更是郁闷,那画师新作与圣上珍爱有加的御笔仕女图不谋而合,然而圣上不喜反怒,不单单焚毁画像,还动了杀念,叫人取了鸩酒来。
最后虽说毒酒又被追回来了,画像被救后还存了几片纸,外间一片风平浪静,但饶是紫宸殿内侍见识过圣人大发雷霆,为圣上更换便服、取药膏时也吓得战战兢兢。
这原本便是摸不着头绪的事情。
本指望到了西苑,这些道士能察言观色,悉心劝抚天子,结果他提前派内侍知会过景明观张真人,这老道士居然见了圣上仍能调侃,笑吟吟道:“因美而摧残佳丽,陛下实在是忍人。”
“命定之说无非虚妄,”圣上指间仍有伤,淡淡道:“朕虽无情,到底也不欲作桀纣之君,何必枉伤无辜,且随她去罢。”
张真人“唔”了一声,十分平和道:“陛下仁心。”
他深坐敛眉,并不指望天子应答,又开始搞他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然而陛下今日既然出宫,便知命定不假。”
不光是圣上没有再饮一杯茶的心思,连万忠都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他随侍圣驾荣返,竟然听见低低悲泣。
只是击节声响起,远处那一抹倩影即刻被拽着跪伏在地,若游丝一般的声音停歇,人也模糊看不清了。
车壁忽而咚咚,负责驾车的官员连忙勒马,静听车内人的吩咐。
万忠见车帘半卷,连忙打起精神凑近些,可圣上不过瞥了一眼,却将车帘又撂下来,“走罢。”
这不过是路中小插曲,内宫多怨妇,宫人这样多,哪里没有委屈,内侍监也未曾放在心上,昨夜圣上忽而震怒,今日谁也不敢多言,反倒谨慎平淡地过去了。
今夜恰好轮到万忠值夜,圣上晚间并无召寝意,用膳后看了几篇皇子们新作文章便沐浴歇下了。
夏夜带着令人惬意的幽凉,万忠先随天子往大朝会,又去西苑走了一遭,午后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一时有些顾不得昨夜那位引起轩然大波的美人。
他伺候圣上这么多年,起初不是不吃惊胆战,后来仔细回想,虽然有些地方想不通,但有一点却越发明晰。
那位遭受无妄之灾的美人或许实则是奇货可居?
然而还未待他想明,帐中似有翻身起坐的响动,他听到熟悉的轻咳,才敢近前。
“现在是什么时辰?”圣上已然坐起来,目中一片清明,“怎么听不到敲暮鼓?”
万忠见圣上问话,瞧了瞧外间不甚浓黑的夜色,心头疑惑一闪而过,平静答道:“回圣人的话,一更才至,奴婢以为敲暮鼓还早。”
孰料话音未落,圣上竟吩咐外间的黄门入内,“备马,朕要去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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