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1 / 2)
黑暗中,朝夜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半神半佛永远不会放过狗太岁的!”
他神智还不清明,又嚣张惯了,怎么肯受这个气,随口回骂:“你才是癞皮狗!说得好像我会放过他一样,反正本太岁死都死了,有本事昼苍复活了我,再来找我算账啊。”
话说得够狂,可惜他不知多少年没开过嗓了,喉咙发涩,没能说出声音。朝夜浑身一个激灵,陡然惊醒:“不对,我死了。死人怎么说话?”
他倏地睁眼。
眼前不是亲手制造暗无天日的屠戮战场,耳边也不是千万修士凄厉的恐惧咒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灼灼桃花色,透过重叠花叶缝隙漏下点点夜幕,香风扑面。
周围人声嘈杂,朝夜一个字也没听进耳中,有些不知所措。
千真万确,他肯定自己已经死了。死得极其惨烈,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他更确定这种形神俱灭的死法,任凭你法力通天彻地,是神是魔,别说夺舍重生再入红尘,连当鬼都没资格。
深吸一口长气,朝夜强行镇定下来,勉力举起左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苍白小臂,三片漆黑的月亮鳞首尾相连,形成一道精致护腕。这三片月亮鳞自从他记事起就环在手腕,是极厉害的护身法宝,深刻血骨独一无二,没有比它更强有力的身份证明。
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不是夺舍重生。他是……死而复生。
朝夜毫无心理准备,又惊又奇又荒谬:“我明明死得连骨灰都扬了,永世不得超生。复活……复活比夺舍还痴人说梦。开什么玩笑?我真活了??我怎么活的???”
他手抚胸口,心跳砰砰,鲜活而有力。半晌,虚软无力的左手一点一点解开衣衫,仔细察看,四肢完好气血平顺,遍布全身的狰狞伤口尽皆愈合,血污洁净,被呵护珍藏得十分完美,不由得更加茫然。他死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何方神圣神通广大,逆天改命,硬生生地把他从地狱带回了人间。
正越想越奇怪,远处又传来一阵高声喧哗:“……可算找到救星了!两位小友给我们做主啊!这鬼见愁本名薛怀玉,来头不小,老道活了一把年纪,没见过比这小子更横蛮霸道的!他一路乱走,看到背剑的就抓,两天抓了三百多个修士,拴着我们遛狗一样的跑!你看看我们,让他折腾得连个人样都没了!”
“芸芸众生,以仙为尊。咱们仙道修士在何处不是人人尊崇,从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他娘的出门没看黄历,出门就犯太岁……”
“可不就是朝夜造的孽吗……半神半佛救命啊!”
……
这一句话咬牙切齿,既悲愤又委屈,听得朝夜连连眨巴眼睛:“我造了什么孽?我死都死了,又不是我抓的你们,关我和昼苍什么事?”
他忍不住好奇,使劲抬了下头看,四周花馥馥叶蓁蓁,开得极盛,艳如赤霞,竟是好大一片桃花林。月光映着一条小河如一条银带子汩汩流入桃花深处,南方河水下游的岸边正瘫坐着一大群五颜六色的修士。或锦衣华服,出身世家名门;或粗衣麻衫,显是云游散修。他们双手都被一条指粗的捆仙绳死死绑在身后,被拽着一路狂奔,个个摔得灰头土脸,平时的威风八面荡然无存,正围着两个手提长剑的白衣少年哭嚎。
看了一眼,毕竟死后初醒,朝夜浑身没劲儿,头“砰”的又摔了回去。
这一摔可不轻,若是往常,早摔得他头昏眼花,哪知这次身下不知躺在什么地方,似乎有人垂下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早有预料。冰冷干燥的大手稳稳托住他的头,轻轻放下,一点儿没弄疼他。朝夜却顾不上扭头看个究竟了,心中惊讶无以言表:“噫,是笑蓬莱的剑修?”
难怪这一群老大不小的修士围着俩孩子鬼哭狼嚎,一点不感羞耻。这两名少年十五六岁,一个微笑,一个冷峭,相貌均是十分的俊秀出挑,周身一派锋芒毕露寸步不让的剑意,站在灼灼桃花林中,傲气横生,也一脸天经地义。
可不应该天经地义吗?他们可是笑蓬莱弟子啊!
朝夜一眼看到,这两个少年白衣和剑鞘都纹着一丛古朴苍劲的黑色群山。白衣拂动间,如隐云雾,飘逸出尘。此山脉险绝奇绝,高入云霄,凡人止步,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威名赫赫,其中坐落着当世第一门派——“笑蓬莱”。
笑蓬莱常年闭山修剑,近百年来只对外界开放过一次。择徒极严,全门派无一不是根骨绝佳的天之骄子,心比天高,剑法更高,认为自己天赋异禀,凌驾于众仙之上,本该替天行道。
那冷峭少年明显不喜众人哭天抹泪的窝囊样,目视前方,理也不理。那微笑少年道:“各位前辈……别哭。晚辈凌云,这是我师弟凌霄。我二人正是追捕鬼见愁而来,两天前就和他交过手,不会不管。”
这少年语声温和,和凌霄的冷傲神气截然不同,众名修士听他保证,倍感可靠,一颗心终于放回肚中,怒火又熊熊烧了起来。一个华服老者须发皆白,几乎老泪纵横:“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朽身为程家家主,执掌程家八十余载,更是南盛仙境的附属家族,追随盛氏一族数百年,今天被一个……一个毛孩子逼成这样,我还有什么脸去见盛境主!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罢了!”
一个道士忙道:“程老宗主,息怒啊!鬼见愁薛怀玉不是一般的毛孩子啊!”
其他修士纷纷附和:“是啊!他哥哥薛怀璧毕竟是朝夜的嫡系传人,贵为血色轿轿主,人称死灵道最强的死灵法师。薛怀璧只有他一个弟弟,给他使唤的也是手下最强的纸傀儡……唉,虽说这薛怀璧只学到朝夜的一点皮毛,终究是他的传人……盛境主应该会谅解?”
程老宗主叹道:“越是朝夜,越是罪加三等。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盛境主多尊贵多沉稳的人,一提起他就发疯……”
所见所闻皆是故人,千情万绪堵在胸口,朝夜眼前一黑,片刻后重新恢复清晰。他听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努力辩解:“等等……什么死灵道,什么血色轿?你们不懂别瞎说啊,朝夜没收过传人的!”
桃林中早已炸开了锅,群情激愤,根本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他一句辩解气得众修士都咆哮了:“不懂别瞎说的人是你!这大祸害早早就死了,他年纪轻,是没收过什么弟子传人,可至尊太岁邪威灭世,是万古第一邪魔,又何必他亲自收徒啊?”
“哪个犄角旮旯里爬出来的乡巴佬,这都不知道?”
“气也恨也!谁不知道朝夜死后,效仿他修炼的邪煞鬼修不计其数,结成一道,号称死灵道,修死灵术,自命死灵法师,宣称‘虽无缘拜见,却承其庇荫,与太岁有半师之谊’,尊他是死灵道开山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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