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暗荷华(五)(1 / 2)
沉船附近掘出数十俱尸身之事在第二日便传遍朝堂,群臣震惊之余,对查出此事的顾云淙不由又多了几分另眼相待。与此同时,圣上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立案主理,京兆府及巡防营从旁协助,依旧由顾云淙统领督办。
京兆府命人将殓尸结果呈送巡防营时,顾云淙正从大理寺借阅卷宗而返。
看清来人后,他脚步渐快,走近后方道:“只怕整个京兆府中,就数你最忙了吧。”
曹擢笑着行了礼,“大人不也一样。”
顾云淙面带微笑,迎他入值房。
曹擢环顾屋内,不由皱眉:“大人未免自苦,若我与大人未曾相识,只怕也会听信旁人而误认大人。如今看来,何为君子,何为小人,尽在不言中。”
顾云淙知他此言何意,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听过。至高无上的军功,与圣上自小长大的情份,以及这样的办案本事,放在哪一朝一代,只怕都会引人忌惮。只不过,他不在乎,也信宫中的那人。
“听闻陛下赐了您一座京中占地数百亩的宅子,想来依大人的性子,只怕如今还搁在一旁,尚未修整完毕吧。”
顾云淙忍俊不禁,“这倒不假。”
待坐定后,他观曹擢态含郁色,眼下亦有褪不去的青灰,想来这两日都未能安眠,便问:“如何,可是查出什么了?”
曹擢也不拐弯抹角,将发现的结果一一告知他。
“……所以可以确认,那些船上官员先中毒身亡,随之被埋尸山间?”
“目前看来,正是如此。他们中的乃是砒霜,经仵作推算,早在官船行至那段河岸时,船员皆已遇难。至于船在当下河岸被沉,应该是凶犯故意为之,捏造出船因水患及周遭地貌沉入河底之象。”
“可有估出凶犯人数及特征?”
“现场证据虽不足,但能够在一夜间将近三十具尸身暗自运走,同时毁去三艘官船令其沉入河底,少说也有……上百人。至于特征,我已令人前往城中各个药铺盘查砒霜来历,尚未发现可疑之人。”
顾云淙忽想到些什么,摇头说:“不一定。那三艘官船未必同时抵达这段河岸。”
曹擢意识过来,点头道:“的确,漕运不同于陆地,若遇河况有异,即便各船行路有差异,也不是不行。这么说来,只要算好各船抵达的时间,即便没有百人,相互配合各行其是,也有可能行此凶案。”
“所以,这些人不仅有备而来,且个个身手不俗。”
顾云淙对上曹擢的视线,神色冷厉,“因此,能办得到的,除了私人豢养的武人,便只有江湖匪众。”
“但他们对官船下手,究竟是何目的?仅仅是毁坏船粮、谋取人命?”
顾云淙掠过桌边的卷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无论是何方势力,处心积虑地设计这场意外,其背后动机必不简单。既不为取财,也排除仇杀可能,那剩下的,只能从这三艘粮米上找原因了。”
曹擢冷道:“粮米?他们莫非还想让整个汴京的百姓冬日吃不上米不成?这不是祸乱民生吗?”
祸乱民生?
紫宸殿内户部尚书的那番言论犹在眼前,而在那些尸身尚未发现时,民间确实也流传出当朝气运之虑,只是当今朝廷并无确切说辞相镇压。如今看来,只怕也是背后布局之人诸多安排中的一环。
新帝即位不足两月,能如此大费周折算计朝廷的,唯有那些前朝旧臣。
手握一支人数不少的精壮武力,对户部官船到岸时间了如指掌,同时有能力控制汴京舆论的前朝旧臣……此人,真是不简单。
“你可知如今的汴京城中,都有哪些实力雄厚、又处事低调的世家旧族?”
“若论实力雄厚,马家、王家、曹家皆是世代簪缨士族,如今的皇后便是出自王家,但系蜀中旁支。而处事低调,程家、章家家学淳朴,族中子弟多成一方大儒,并不囿于当朝为官。只是若两者兼具……”
他眉头紧锁,来回踱步,良久,方对上顾云淙的目光,道:“还真有一个,钱家。”
“源起江南,家底深厚,族中人才辈出,祖上亦不乏官至宰辅、公侯相卿,更有御赐的丹书铁券。只是自前朝末年,钱氏渐将重心移至南方,当朝更无人入仕。若不是家母成日打听适龄女子,我现下也想不到他家。”
“适龄女子?”
曹擢无奈叹道:“那钱家小姐年方二八,正是芳龄待嫁,只是当今钱家家主眼光颇高,又极为宠爱这位独女,自去岁入京已相看近一载,光推掉的便有七八家了,是以到眼下还没能落地。而我虽无心婚事,奈何家中高堂不允……”
他朝顾云淙揶揄道:“以大人俊才之资,想必近来亦为此烦心不矣吧。但好歹大人来去自由,并无人日夜叮咛,子隐艳羡不已。”
“对了,还不知大人的字是什么?”
顾云淙想了想,道:“时年。”
“有何因缘吗?”
“先母昔日所唤。我幼年失去双亲,及至弱冠并无父兄取字,便一直未对人道。”
曹擢闻后,敛去笑意,曲身直膝,双手叠与胸前,郑重朝他作了揖,“子隐虽与大人相识不久,但深敬大人为人,子隐不才,若大人愿以兄友相待,子隐亦以大人为兄为友。”
顾云淙认真打量起面前之人,修眉俊眼,气质飞扬,谈笑间志才匪浅,行动时矜贵有节。也难怪,似这般儿郎,方能在这滩浑水中,守住一隙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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