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褚太后又吩咐人煎茶给相王吃,还叮嘱宫婢要煎吴兴紫笋,那是相王爱吃的茶。
容牧的喜好厌恶,褚太后了然于心。她要维护容氏的江山,要维护自身利益,可到底是存了私心。当年,她不过是在曲江池见过他一面,就让她记了这么多年,尽管现下她贵为太后,却依然深觉遗憾,更让她痛心的事,他连她对他的情愫都不知晓,反倒是从嫂嫂叫到了太后。
容牧略微暖了手便直言相问:“太后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褚太后并未绕弯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前阵监察御史上疏,提到江淮一带有几个州县在疏浚河道。”她抬头看他,续道,“面上做得还算干净,只是内里有些弯绕,不管怎样,都是括户使宋帆的责任。”
容牧站起身,不紧不慢回:“太后所提的这事,臣已发觉,只是前阵圣人受了惊吓,太后心忧圣人,臣这才没有及时回禀,而是先让宋帆有所弥补,以免酿成大错。虽是功过相抵,可他到底是不遵朝廷政令在先,宜当受严惩,以正国法。”
褚太后却道:“倒也不必严惩。要真是追究起来,势必牵连一大串人。前有中书令案发,已经有许多官落马,再兴大狱,朝廷和地方恐怕就要空了。只是这事若不警戒,难免让廉洁官吏心中不服,既然他已经捐了钱,疏浚了河道,此事便罚他一年薪俸吧。如有再犯,绝不轻饶!”
容牧拜道:“臣谢太后宽恩。”
褚太后示意他坐下说话,又道:“圣人还小,而我只是个深宫妇人,许多事要仰仗于你。这是国事。论起家事,你与先帝乃一母同胞,我身为长嫂,不能不为你想。说到宋帆,我便想到了他妹子,我听说,宋氏生得极好,更是弹得一手好琴。”
容牧面色寡淡地回:“太后谬赞。”
“你的府里,杨妃早早没了,薛氏又在小产后病歪歪的,而宋氏也不曾给你养个一儿半女,其他人更是没个动静。你看七王和八王,只长你三两岁,都是两三个娃的父亲了,就连嗣王的人选也定了。”褚太后终于绕到了话题上,“倒是你,仗着年轻,竟未在这上头留心。”
“臣惭愧。”
“若是府里的人都不和你心意,不如再立个妃?日后这种事也不必我操心了。”
容牧想都没想便摆出一副伤感至极的面容:“杨氏嫁臣不足两年便仙逝,臣深感对不住她,不想再续弦,还请太后体恤臣。”
“你与杨妃鹣鲽情深,不另娶新人也罢。那不如再收几个侧妃?”褚太后僵着一脸的笑,“我倒是乐意给你做媒,我娘家从兄的女儿,年已摽梅,与你在年岁上是差得多了些,可她贞静娴淑明事理,便给你做个侧妃吧。”
容牧听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先用宋帆的事给他个恩典,紧接着便借此塞眼线。
他婉言回绝:“太后母家人品贵重,女郎必定是个顶个的好,哪里能委屈她给臣做侧妃?若是太后要赐婚,大可从适龄宗亲或簪缨世家之中寻一位郎君,如此方为良配。”
这话一出,褚太后分辨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她唯一确定的是,心里有些酸楚。她对他,到底是余情未了啊!
褚太后又笑起来:“姻缘这事说不准。若是有缘分,今日拒绝明日后悔的事也有。罢了,你眼下没这心思,我也不勉强你。倒是杨妃那边……你方才既说有愧于她,大可给杨家人加官进爵。”
容牧微顿后,复又站起身来:“多谢太后记挂杨妃。只是国舅贵为太后兄长尚且只领户书一职,且世上多有德才兼备之人,又怎能因臣亡妻之由而升其母家之职?况且,先帝有遗训:国朝官员要选贤任能,段不可任人唯亲。”
不管是褚太后有意试探,还是拐弯抹角想给褚家人升官,反正容牧是把她的心思给掐灭了。
褚太后面上的确有瞬间的尴尬,偏是她又立刻弯了眼睛:“我记得她有个兄弟尚未婚配,我亦可给他说一门亲。”
容牧听明白了褚太后的意思,这一路说下来,句句都是为他着想,却言言不离算计。
彼时是先帝给他议定的婚事,要说感情,还真没多深。可杨氏毕竟是他元妻,给他管理家事,想东顾西,面面周到,无可挑剔,更是在他患病之际衣不解带随侍榻边,如此贞静柔嘉的女子跟他一场,他当然得敬着。就算不在了,也不允许旁人来占这位置。
尤其是杨妃的父兄均在益州做官,父亲杨崇盛更是担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一职。
大齐制度,亲王成年后多会派往地方任刺史,少数受宠亲王会留在京中,遥领大都督衔,而主大都督府事宜的是大都督府长史。容牧是德宗皇帝最小的孩子,一直备受宠爱,十岁的时候便遥领了益州大都督。
于公于私,杨家都很亲近容牧,容牧也对杨家格外看重。
眼下褚太后提到给他纳妃,又要给杨瑾说亲,看来还生了离间他和杨家,反而自己拉拢的心思。
这次容牧没有回绝,反而是如实相告:“太后美意,恐怕要延后了。半月前益州来信,说杨家夫人染了重病,杨家五郎已经离京了。”
杨瑾离京这事,是张长青提醒砚夕问出来的。彼时杨瑾到园子里找砚夕说话,忽然被仆从叫走,正在一旁洒扫的张长青要比砚夕敏感,待他得了消息后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他立刻把信递了出去。
若非褚琪告知,褚太后恐怕能被容牧的一再拒绝气炸。可她此刻却点头:“倒也不急,若真是有缘人,就算耽搁些时日也是好事多磨。既是喜事,若逼着人做岂非落埋怨?”
容牧再次拜谢。
容牧前脚出宫,褚琪立刻从里间绕了出来,他有些不满:“太后要给褚家恩惠,可未免也太过恩惠宋帆。太后不知,若真是追究,他死十次也不够。”
褚太后如何不气,可她多有艰难:“阿兄不也有觉悟,就算整个宋家死绝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前头中书令一案结了,我接连推三个中书令人选,他却说他们宦迹有污,不足为百官之率。我要以天子名义下诏开制科尽快找官员补上空位,也好让那些人记着三郎的好,可他却举出各种理由回绝,明摆着是不让官员忠于皇帝。就在刚刚,我原本要让阿兄入省,可他却搬出先帝来。此时我不开恩反而严惩,恐怕日后无人能站出来为我母子一鸣。”
“太后有所不知,坊间已经生出太后和圣人惧怕相王的谣诼了。”
褚太后越想越委屈,越说越难受,险些要落泪,偏是强忍着:“阿兄不必拿这话来激我。若是将来日子好过,我忍气吞声也不是不行。”
褚琪惭愧到面露难色。
褚莹堂堂皇太后,却要纡尊降贵与一个臣子低三下四,如何不让她气恼。可眼下的形势,她除了缓解和容牧的矛盾,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
然而,她左思右想说出去这些话,又不知容牧会做出什么举动。
她兀自叹气:活了近三十岁,有两件事最为悔恨,多年前没有及时向他表达爱意,现如今没有及时阻止他揽权。而她也清楚地意识到,她对他,恨的情绪反倒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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