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入世(1 / 2)
荧悔用两颗金珠同师傅换了一柄好剑,那柄剑剑身细长,清冽如玉,可堪截云,她翻遍书册,为它取名——截云剑。
这柄剑伴她一生,是她最好的伙伴,但却是她前十六年无忧时光的终结。
得到截云的第二天,大师兄下了山。
再过一天,师傅死了。
平顶山的招牌、根骨轰然倒塌,世上又少了一个神棍。
荧悔在灵堂外见到一个身着赤衣的短发少年,想到几日前她才诓了他两颗金珠,便侧身给他让了路。
少年眉眼间意气飞扬,照理说是进任何一个灵堂都要被一把笤帚扫出门的地步。
但云徽上人的灵堂不是一般的灵堂,里头没有白幡,没有香烛条案,只有一位老先生正抚琴,一个个欢快曲调从蚕丝弦中清灵弹出,老先生尤其痛苦,不能理解已逝之人的特殊癖好。
少年却连灵堂都没进,堵在她面前,头顶有琼英珠树,红巾叠簇的石榴花飘飘扬扬落了一地。
“荧悔,我来带你下山。”
荧悔这两日过得尤为混沌。
师傅他老人家一生爱美食、好琼浆、爱花鸟、好丹青,兼为书蠹诗魔。
临终前交代她和青何,务必要将他老人家窖藏的好酒、所作的丹青一并送到地下。
荧悔感叹师傅一生傲岸,志气多疏,但好歹是个畅快人,生不带来的东西死也带不走这个道理,老人家到了竟然看不明白。
但作为师傅临终时的遗言,荧悔和青何商量一二,还是决定遵从。
为何要商量,因着师傅他老人家的遗言实在太多,多到订成了一本小册子,交给青何。
而那些窖藏好酒不是一壶两壶,而是二百一十八坛,那些丹青不是一卷两卷,而是九百九十九卷。
酒熏烟燎,瓦釜雷鸣。
师傅给她一场混沌,又给了她一记雷击。
她原以为,师傅死后,没有人再能叫她这个名字。
荧悔抽出了剑,剑光如游龙,裂风透空向少年飞去。
少年侧身避过,回身笑望她,削下几缕细碎的短发扬在风中,展笑时唇边两道小小笑弧。
截云钉入院里的石榴树。
山风熏熏,轰然巨响,平顶山再看不到石榴花。
她蹲在山头,头顶青天,下望云海,白云苍狗,感叹诸事无常,无穷的变化才是有常。
山顶有块巨石,上面星星点点嵌着黑色的石头,在夜里会发出微亮的光,像星辰。
她不高兴时很喜欢待在这里,没有人知道。
毕竟距离上一回不高兴,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少年慢悠悠提着截云,抬手一拍,截云入地半截。
他叼一根枯草,躺在她旁边的草地上,手里把玩一把通体漆黑无光的匕首。
安安静静,同她从乌金西坠,看到天河璀璨。
她日日蹲在山头,这个少年日日跟着她。
最后一个傍晚,少年叹了口气,站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身,身后是漫天红霞,映得他赤衣更艳、漆眸更沉,眉眼更锋利。
少年说:“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不等荧悔开口,少年紧接着封她的路:“神女是不能当守山人的。你同我下山,我把这山给你师兄,你不走,我把这山头夷平,开一间青楼。”
过了好久,荧悔找回自己的声音:“青楼?是什么?”
少年仰头看了看天边暮色,匕首无鞘,别到腰间,好生斟酌了一下语句:“全是女子,让男人流连忘返的销金窟。”
“如此我须得感谢你,师傅他老人家生前最喜欢这样的地方,对了,青楼里可有好酒?有的话我也省了每年给他敬三杯。”
“……”少年俯首望翻腾的云海,缓缓说,“你大师兄也喜欢?”
荧悔一脚将他踹下了山道。
这一刻,少年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随云海回滚,翻翻腾腾,再度回到她脑海。
从他叫出她的名字开始,她的命运之轮就该滚起。
只是她不明白,师傅为何选了这个少年。
当夜,她抚摩巨石上的微亮石头,第一次认真琢磨师傅同那少年的机锋,虽他老人家一贯不大靠谱,但难保此举会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她这个做徒弟的没有领悟到的。
以她对师傅的理解,他老人家应是深谙分散投资的道理,说得浅显点,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徒弟不能放在一块地盘里。
大师兄归宗,青何守山,神女入世。
哪日他们在各自的地盘遭遇什么不测,也不至于让平顶山断了传承,他们分散三地,一条无形线,结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彼此守望相助。
荧悔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以最高的善意揣测了师傅的用心。
第二日,荧悔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推开客房门,那个少年坐在方桌旁,侧脸迎着山间跳脱晨光,勾勒一条利落弧线。
在她进来的一刹,墨黑匕首“噗”一声,扎入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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