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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神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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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顶山山顶,日头西坠,天边烧红的云霞艳艳滚滚,晚鸦鼓噪,红叶乱舞。

松寮隐僻。

窗前一片空地,红枫铺就满地赤色,露天设着六张小条案,六只蒲团,蒲团上斜头歪脑坐着一个小豆丁。

这小豆丁就是荧悔,短发齐耳,粉雕玉琢。

右手执一只笔,摇摇晃晃,艰难写完九张大字,一阵小旋风似的卷起就往屋内跑。

竹榻上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在条案前涂涂画画,赫然一张美人春睡图。

小荧悔啪地将九张大字拍在画轴上,气势凛凛请师傅过目。

云徽上人默不作声将那黑乎乎一团歪扭从美人面上移开,两条下垂的花白长眉呼呼乱翘。

拎起一张,头疼。

再拎起一张他示范书写的那个端正墨字,两相对比,更头疼。

他一生风雅,晚节竟要毁在这个小豆丁上。

荧悔打眼一瞧,师傅这副形容一看就是要从鸡蛋里挑骨头,从大字里找毛病,立刻先用一个问题止住这不妙的势头:“师傅,我为什么叫九?”

果然,云徽上人眼睛从字上移开,捋捋白须,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须知你前头有五个师兄。”

小荧悔等了一会,暗暗思忖,师傅果然老了,按序齿她也该叫小六才是。

不过此时她并不欲戳穿这点,万一师傅缓过神来真给她改了小名,描大字时又该多费两分心神。

九字就两笔,划拉一比,弯弯曲曲画条弯蛇,就成了,六字无端多了两笔,且讲究个上下格局,她何必在这些末小节上劳烦师傅他老人家。

孝顺师傅是平顶山的优良传统,她打算贯彻到底。

正准备悄悄溜出门,师傅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虽说你前头有五个师兄,然院里的鹅、缸里的龟、塘里的那尾鱼皆是师傅尘缘心起,收入门下,故而你行九。”

“哐啷”一声,荧悔被门槛绊了一跤,磕掉了两颗门牙,倍受打击。

不过很快就抖擞精神,平顶山有规矩,换牙就是大孩子,可以开始习武了,高高兴兴地捧着两颗门牙去找大师兄。

用两颗牙,换了一柄小木剑。

这年,荧悔五岁。

在她九岁时,五个师兄只剩下两个,遗憾的是,三四五师兄是三胞胎,她还没能分得清三个师兄究竟谁是谁,他们在一日下了山之后,就没有回来。

后来,山上多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小土包,竖着三块一模一样的碑,碑上什么也没有刻,遗憾的是,她还是没能分清三块碑究竟是哪个师兄。

大师兄说他们死了,原来死了就会变成冰冷的碑,变成遗憾。

荧悔不想下山,荧悔想长长久久在山上。

九岁时,她已经能将这柄小木剑挽出最漂亮的剑花,将师傅院子里那颗婀娜迎风的石榴树打得颤晃,掉下来的石榴砸在她的头上。

荧悔扒拉两颗,一颗藏袖子里,一颗孝敬给师傅,师傅笑眯眯地接了,一条游龙影倏尔朝她卷来,荧悔后翻掠走,差点为一颗石榴祭了这条游龙鞭。

下山时还在感叹,难为师傅他老人家发须花白,还能将一条鞭子舞得虎虎生威。

听说人倒霉时喝凉水都会塞牙缝,荧悔倒不知道喝水塞牙缝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但她很快就知道了人倒霉时该是什么样的。

平顶山极高,天边烟霞滚着金边,抬手可触。

脚下云海滚滚,一条石阶蜿蜒向下,两旁老松偻背而立,时有巨石,她从山顶走下,半山腰的石阶上多了一块石头子。

荧悔心里有些伤怀,没注意到,脚下被石头子绊了一跤,袖里石榴砸地,露出半截鲜美齐整的石榴籽,却还咧着嘴骨碌碌地往下滚,荧悔一个猛子扑过去,和石榴一道骨碌碌地滚下了山道。

撞翻了一双暗赤色靴子。

荧悔想,这不是山里人,山里人都和她一样,穿的是灰底布鞋。

这是她和殷翊的第一次见面,她带着满身尘土,撞倒一个小少年,两人一起骨碌碌地滚到了山门口。

荧悔记得,初遇那日,他的眼神尤其亮,尤其黑,翻白眼时尤其有神彩。

那时他压在她身上:“哪里来的小丫头?”

荧悔一脚把他踹开:“我不是小丫头,我是山上的小神女。”

多年以后荧悔想起他们的初遇,还是会感叹,第一次见面他们就纠纠缠缠,滚下崎岖不平的山道,还没死,这多像他们后来的人生啊,纠纠缠缠,滚过一个又一个波云诡谲的异闻怪事,还活得滋润。

九岁之后,山里常常有人来访,听说是那个小少年。

荧悔和二师兄青何是最高兴的,因为有人来访带来的最直接改变就是他们的饮食结构大大调整,从几乎全素,到烧鸭烤鹅、炖肉蹄膀顿顿不缺。

李婆婆为让他们多吃两口菜愁白了头,但她和青何都十分希望来访的人多一点。

这个期望演变成他们有一日结伴下山,找到迷雾薄弱处,行出十里,扎在一条泥道上,见了过往的人便要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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