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年(2 / 2)
说来这安公子也乖僻,在外地做官,此处只是祖地,每当过年时才匆匆赶回来,不到元宵就又离开,一年在安丰待不到十天,却日日出门走亲访友。
杨柳来了三年,愣是没见着安公子一面。但她初来时不习惯安丰的饮食,父亲遣人去京城寻的厨子还没到,倒是这位安公子听说,命家中下人带着他的厨子张伯过来相看。
故而杨柳对他印象也不错。
天色昏沉,但已有明亮的迹象。一行人到渡口时,老渡工正守着船桩打盹儿。
听得他们的动静,老渡工吃了一惊:“大人怎么星夜赶路?何不白日出发,好叫大家伙送上一送。”
此行只是杨柳和赵庆,轻装简行,只带了些细软和药物。二人清清爽爽,杨柳笑道:“大冷的天,不麻烦大家伙了。老伯送我到对岸就好。”
老渡工一笑,请他们上小小的乌篷船,熟练地解开船绳,船桨撩起乌沉的江水,小船轻巧地离渡。
杨柳被船舱里各类腊肉、熏条挤得无从落脚,抬头见船壁上还挂着大衣、护耳乃至小手炉,与赵庆对视,不禁失笑,移步船头去。
老渡工得意一笑:“早知道大人不乐意乡亲们相送,料定大人要从老头子这船上过,大家伙就送了些。礼轻,只求大人收个心意。”
“这礼可不轻了,”杨柳笑笑,取出一块银锭放在船舱里,对老渡工道,“还要麻烦老伯替我换些零散的银钱,给各家送去,权当是我找乡亲们买的。”
“老伯找孟县丞,告诉他衣裳用品乡里鳏寡老者送去,吃食挑着给小孩家。他知道我要送给谁。”
老渡工推辞不得,长叹一声,抹抹泪划桨:“真想大人你多待几年,又怕耽误了大人前程。大人你留在安丰三年,我们倒是见天地好了,大人你却越发清苦,何苦来哉?”
晨光熹微,老渡工远远眺见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溏,望不见边际,心中凄苦更甚。有农户渔户劳作,也有船只来往其间。
想当初大人要开凿河道与这大天坑相连时,他们是反对的。若非大人信誓旦旦,纠集各个里正演说,还入乡劝诫,又诛贼在先,他们跟着大人开道,三水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平静。
都以为天坑水满,三水会像以前一样泛滥,所谓定水是痴人说梦。但天坑与三水相连,安丰的洪涝竟真的少了许多,乃至天坑周边也多出数千亩良田,若是在此农桑……安丰眼见就要富足起来。
问及个中缘由,大人只道是书上念的。虽然那些艰涩拗口的话他们听不懂,但那些个书自此在他们眼里金光闪闪,何况大人还道,书念得好,就能科举做官。
朝为农户,暮坐高堂。
像大人一样的官。
安丰县荒蛮,教化难行,但向学之风愈演愈烈。去岁甚至有大儒途径安丰县,为民风学风所感,在大人再三邀请下留在安丰,不少外地学子慕名来安丰求学。
老渡工看来,大人千好万好,唯独不懂变通,三年下来,自个的日子不见起色,整日里净忙着为他们奔波。
杨柳笑笑:“食君俸禄,忠君之事。陛下给了我薪俸,老伯不必忧心我。”
再则父亲将京中产业变卖了些许,其余依旧留着殖产。她是不缺钱的,但来都来了,若是还借着家中荫蔽,那真不如留在京城。
离对岸越来越近,老渡工热泪如雨,呜呜哭起来。江湖近岸劳作的百姓眼尖,不知哪个开始唤杨柳,殷殷道别,杨柳挥手一一回过。
待靠岸,老渡工听着宽慰之语,一抹眼角:“麻烦大人了。”
杨柳道别:“不麻烦,老伯珍重。”
在京时,杨柳觉得自己该忠于萧策安。但出了京,到了安丰县,远离天子远离庙堂,在水在野,不免忆起念过的那些书。
赋税,取诸天下,用诸天下……给百官俸禄。
她拿的是他们的血汗钱,若不能让此地有所进益,实在羞愧难安。
细细思之,总觉得还有做得不够完善的地方。奈何任期已到,要回京受考校,只得将这些封存在文书中,留待下一任县令来解决。
一路上过了许多驿站,天气越发寒冷。
杨柳骑术不精,赵庆迁就她,二人费了近十天的功夫,这才赶在城门闭合前进城。
真回了此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朱雀长街,从京城一百零八坊穿过,怀旧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直到进了杨府,杨柳心头这才浮上恍惚与不安。
离开时和萧策安的争吵依旧历历在目。
杨柳不认为自己有错。
情感因羁绊而生,势必随着羁绊的减弱而减弱。
三年很久很久,她看了一千多个日升日落,若非过目不忘,只怕旧日记忆也要模糊。
他日理万机,只怕也要将她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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