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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江户篇?极乐往事番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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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啦。”阿太翻个白眼,“可这里只有我们仨,你不说我不说,难道这傻丫头会自己说出去?”他粗鲁的拍了拍春的脑袋,“喂,新来的,你不会乱说的吧?”

春赶紧说:“不会,我嘴巴很严的。”

“那就行。”阿太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的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听说是前任教祖和女信徒在经堂里搞那种事,被清子夫人逮了个正着,直接拿刀捅死了那两人,然后自己也吃毒药自杀啦。据说当时惨的很,满屋子都是血,连肠子都出来了,现在经堂的榻榻米和墙面都是重新换过的啦。”

“啊?”春捂住嘴巴,“那教祖大人知道吗?”

”教祖大人本人目睹了全过程呢。”阿太的语气里竟然有些敬意,“但不愧是教祖大人,听说完全临危不乱,指挥着山田他们几个男信众收敛好尸体,很体面的处理了后事,对外只说前任教祖和夫人是受到了神明的召唤,前往极乐净土去了。”

“这……大家会相信吗?”

“这有什么,就算前任教祖和夫人有问题,教祖大人本人可是神明之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呀。”阿太信誓旦旦的说,“你见过哪个八岁小孩见到那种场面还能保持冷静的?就是因为教祖大人根本不是凡人的孩子,才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神明才有的果断和勇气呀。”

“有道理哦。”春傻乎乎的点点头,“教祖大人真是好厉害呀。“

“阿太!你们几个又在偷懒!”

厨娘欧巴桑声如洪钟的喊道,“快给我滚去洗菜!阿春,夕月小姐在找你呢!下午教祖大人有贵客要来,你还不赶快去准备?”

“是,是的!”

春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跑走了。

来的确实是贵客。那是京都府来的小姐,光是身上那件丝绸做的振袖都让春看的眼花缭乱。那位小姐年龄不大,气势倒是十足,只是一次随便出行,仆役就跟来了十几个。春一下午都在忙着端茶送水,准备各种点心和熏香,忙到天都黑了,才看到那华丽的小姐喜笑颜开的从教祖大人的茶室里出来,前呼后拥的离开了。

看他们走了,夕月才眼见着松了口气。春好奇的打听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好大派头呀。”

“是京都府的御茶奉行、铃木大人家的小姐。”夕月笑着说,“脾气大的很,但唯独喜欢看我们教祖大人跳扇舞,隔三差五就要借着祷告之名跑来一次,这不是刚开春就来了吗,也多亏教祖大人机智,每次都能把她哄的高高兴兴。这些和果子都是他们带来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两只镶嵌着鲍鱼贝的雕花食盒被抬了上来,春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叫“和果子”的点心,做成花瓣或是绿叶、半透明的小小团子,一层层错落有致的摆满了食盒,散发着糯米和红豆那诱人的甜香。

她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看看其他人,也是一脸兴奋。大家一哄而上,那两盒和果子很快就被抢光了。

春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看又好吃的东西,听说就连普通的町人家里,糖都是珍贵的东西,在乡下,丰年时也只有春秋两季的大祭能吃上年糕,更不用说这两年连年贡都交不起的日子了。她不禁想,早知道应该让弟弟阿健跟自己一起来,这样两个人就都能吃到这美味的点心了。

但还没到春末时,她就接到了弟弟的死讯。

消息还是她家隔壁的阿玉带来的,听说是吃了地里不干净的东西,村里的大夫治了两天就宣告没救了,才六岁的阿健就这么死了。

但春知道阿健是个机灵的小孩,从不会乱吃地里的东西。

他应该只是太饿了。

接到消息后,春在厨下躲着哭了很久,一直到夕月来叫她去清扫经堂,才看到她哭肿的双眼。

夕月轻轻叹了口气,说:“这里几乎每个人都经过这种事…去找教祖大人祷告吧,相信神明一定能解答你的疑惑。”

春进到经堂时,早课刚刚结束,小教祖坐在那扇金色的莲花屏风前,看到她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小春,你的眼睛怎么啦?”他问,“你为什么哭呀?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了吗?”

春搓着衣角,闷闷的说:“教祖大人,我…我想找您…说一件事。”

“没问题,无论什么事,我都很乐意听哦。”

她终于哇的哭了出来:“我弟弟死了…”

听完她的哭诉,小教祖也落下了悲伤的泪水。

“真是太可怜了,没能接受我救赎的孩子,是不能到极乐净土去的……”

春更伤心了,伏在地上哭着说,“老人们都说,这么小的孩子就算死了,也没法成佛,因为欠了父母的债,只能到地狱里去堆石头赎罪,赎够了才能去投胎转世…”

“那是假的哦。”

小教祖笃定的说道。

“所谓天国和地狱都是假的,是那些人编造出来的谎言。人死了以后思想就会停止,什么感觉也没有,身体腐烂化成泥土,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都会经历哦。“

春不太能听懂,但听着这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以清澈的嗓音如此冷静的讲述这样的话,她的心中竟然也渐渐安静下来。

“所以…阿健他…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了,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是吗?”她喃喃道。

“对呀,人们活着就是很痛苦的事。”小教祖似乎很惋惜的摇了摇头,“虽然去不了极乐净土,但死掉也就不再受苦啦。”

“这么想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春吸吸鼻子,“我也会这样死掉吗?死了以后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也见不到夕月和阿太他们了?”

“不会的,只要加入万世极乐教,以后就能在极乐净土相见,只有我的信徒才可以得到这样的救赎哦。”小教祖的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微笑,“小春要不要加入呢?我可以为你安排入教仪式。”

“真的可以吗?”小春睁大了眼睛,“可我家里拿不出给教祖大人的供奉,怎么办…”

“没关系啦,毕竟拯救像小春这样的孩子就是我的使命嘛。”

“我…我要!我要入教!”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在九岁这年,春成为了万世极乐教的信徒。

3.

六年的时间转瞬既逝,春在这座名为“极乐寺”的寺院中慢慢长大,期间她的母亲也过世了,然而,除了惋惜再也不能在极乐净土见到母亲,春并没感到太多悲伤,毕竟母亲活着时就日夜操劳,家中稍有一点食物就要让给在外干活的父亲和哥哥,这样的生活实在谈不上幸福可言,因此,就像教祖大人说的,死掉也是一种解脱吧。

饥荒持续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极乐教在期间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随后的几年里,町人中也时有破产的商人甚至武士慕名而来。没错,据说现在连武士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将军大人降低了他们的俸禄,又发了新钱,但这些人可能过惯了大手大脚的生活,反而欠债越来越多。于是教祖大人指点迷津的内容里又加上了财产乃至情事这方面的内容。春常常看到夕月满脸尴尬乃至面红耳赤的从经堂里出来,但教祖大人似乎不以为意,不论信徒问什么问题,他都能报以理解的微笑。

春端着茶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位姓草间的男人正在口沫横飞的抱怨。

“……真是没道理啊,明明就是将军大人自己也没钱了,却还要克扣我们这些代官的钱,这一来一去,今年我就少赚了几百两。都说吉宗将军这个儿子是个‘小便公方’,连人话都说不清楚,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您的年俸少说也有三百石吧,也不算少了,怎么还是为钱而苦恼?如此实在是不太值得呀。”

教祖大人摇着一柄纸扇,脸上是和蔼可亲的微笑。这个先前有点圆圆脸的男孩长成了俊秀的少年,身量也像一棵春天的树那样迅猛的窜高,十六岁的他坐在那些成人面前,已经有了种官家公子的雍容气度。春莫名的觉得他变了一些,又似乎一点没变,那袭黑色法衣下的少年,永远面相温和,说话不紧不慢,映着彩虹的眼睛却更加剔透璀璨,也更加波澜不惊了。

“教祖大人一看就是世外高人,心胸宽广,可钱这东西哪有够用的时候?”来祷告的男人叹气,“光是?园的茶屋那边,我一年就得花个几百两,要不姑娘们根本不正眼看你。唉,人活着真是难啊…”

“不如您试着做点买卖?听说最近烟叶和棉花的行情还不错。”

“做买卖哪有当官来钱快,单是帮人安排个修桥的活,我少说就能入账十两银子。”男人得意洋洋的说,“您没听神尾大人说嘛,百姓就像芝麻,越榨越出油…哎呀,在教祖大人面前讲这些真是罪过,我可要好好忏悔,死了到极乐净土去…”

等人走了,春气呼呼的把他的茶杯重重的扔在托盘上。

“这什么人嘛,也太恶心了。”

她这两年胆子也大了起来,可能是待在教祖大人身边的时间太多,又见他总是一副笑脸待人,心里也没有那么多畏惧之情了。

“乡下根本还是吃不起米,哥哥来信说年贡一点都没减,主家还逼着把已经发芽了的稻子换成烟叶,我家那边根本不适合种烟叶嘛!这位大爷倒好,还说出什么芝麻油这种话,不怕遭报应吗!”

“小春啊,你不会真的傻到相信世上有报应这种事吧?”教祖大人用扇子掩着脸轻笑,“你见哪个飞扬跋扈的坏人有过报应?恰恰相反,坏人都是整日不劳而获,过的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善良的好人却总是遭到蛮不讲理的对待。世上之事一向如此,有什么好稀奇的。”

“没有报应吗?”春难以置信的说,“神佛都不管这些人的吗?”

教祖大人笑而不语,只是从桌上拿起了那男人留下的一只木盒,在手上掂了掂,递给了春。

“这是草间大人的供奉,你交给夕月,叫她给新来的信徒置办东西用。”

“最近新来的人也太多了点,听说江户那边又闹了水灾,死了很多人。我听夕月说,昨天又有好几个人吵着要入教呢。”春迟疑了下,“教祖大人要听他们的祷告吗?”

“没问题,请夕月为他们安排吧。”教祖大人微笑着说,“另外叫她拿我的印信,去找一下铃木小姐,就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再来喝茶。”

“又要叫铃木小姐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后,夕月皱起了眉。

“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啊。每次她还要带女伴一起,在教祖大人的茶室里又喝酒又抽水烟,弄的乌烟瘴气的!”

“教祖大人…不会是喜欢她吧?可她都已经十八了啊!我就知道那个老女人没安好心。”春忿忿的说。

夕月抄起手里的账本在她头上狠狠打了一下,“我都二十一了,你的意思是我也是老女人喽?”

说罢她叹了口气,“也没办法,听说御茶奉行大人最近在京里很是得宠,咱们教会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他的关照……我去请铃木小姐来吧。”

收到信隔了两天,铃木小姐就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来了,这次不仅自带了点心和时令水果,还从?园请了弹三味线的乐师来助兴,铃木小姐和女伴乘着精致的驾笼,由仆役抬上了山。春看见跟着的仆役还抬着藤箱和镜子,默默走过去扯了扯夕月的衣袖。

“这不会是打算住下吧?”

果不其然,铃木小姐一行还真就以静修祷告的名义在极乐寺暂住了下来。除了早课和晚课以外,教祖大人暂停了所有接待信众的活动,专心为铃木小姐祝祷。

茶室里彻夜灯火通明,传出的却是三味线的弦音,春看到夕月满脸通红的从里面出来,狠狠的说道:“太不像话了!”

春有点不解,于是借着送红豆汤的名义拉开了茶室的门,就见屋里浮着一团团白色的烟雾,混着隐约的酒气,铃木小姐歪在一方矮桌旁,一手夹着烟杆,目光迷醉的望着那屋子正中手持纸扇翩然起舞的少年。

教祖大人罕见的没有穿法袍,而是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羽织,那舞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白橡色的长发散在肩上,虹色双瞳里似有旖旎的流光,让春想起了传说中出云的阿国,纵使完全不懂,也觉得那舞跳的甚是好看。

所以夕月到底在生什么气呢?难道是铃木小姐不该在茶室里抽烟?

春已经十五岁,少女的直觉让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铃木小姐也确是位美丽的少女,除了脸上的妆厚了一点,为人趾高气扬了一点,御茶奉行的家世也很好……

但春从未想过,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神明之子。

教祖大人是山巅之雪,是浊世之光,是信徒们的引路者,是极乐净土的使者,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

亵渎神明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

“教祖大人,您这个小女侍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怎么一直傻乎乎的愣在那边?”铃木小姐娇俏的声音飘了过来,充满了厌恶的意味,“真是好碍眼啊。”

“小绫音在生什么气呐?你尽盯着别人看,是嫌我这舞跳的不够好?”教祖大人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坐在了铃木小姐身边,从她手里轻轻一扯便拿走了烟杆,含在口中吸了一口。

“越后产的,”他眯起眼睛,吐了口烟,白皙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黑亮的烟杆,“但没有小绫音上次带来的香。”

铃木小姐脸上立刻浮起了两团红晕,目光也更加迷离。只有春傻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教祖大人,还是那稻荷的狐狸神。

“小春这个笨丫头,你再不出去,是要留下来陪我们一起喝酒吗?”

教祖大人嘴角噙着笑看向了她。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夹着托盘一溜烟跑了。

一路跑回厨房,她才狠狠的跺脚道:“太不象话了!”

“噗??”

夕月在一旁笑了出来。

春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只感觉耳朵里全是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第二天日上三竿,那位铃木小姐才懒洋洋的爬起来。春帮着那些仆役们准备好洗漱用的热水,忙完后没过一会儿,又看那群人呼啦啦的涌了出来,手里捧着各种器皿用具,连竹席都有,说是铃木小姐说了,要和教祖大人放纸鸢。

铃木小姐自己挑了只绘着孔雀、上面还涂着金粉的华丽纸鸢,却给教祖大人留了个画着鬼的。那硕大的鬼头上生着双角,看起来栩栩如生又狰狞无比,不知为什么,春看到了隐隐觉得不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教祖大人自己倒是不以为意,照旧乐呵呵的跟着铃木小姐玩了起来。极乐寺这块地方虽然处在林中,但正好寺庙院子大,这会儿已经入秋,澄澈碧蓝的天空中飘荡着两只纸鸢,衬着四周火红尽染的枫林,似乎世上所有的悲惨和黑暗,都被挡在了这方天地之外。

春忽然觉得,这美的好像是一场梦。

夕月也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春看着她的白衣,想起这年纪的女子,在乡下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夕月似乎铁了心要留在教祖大人身边当这个女侍长,大概也是因为她在世上已没有亲人,极乐教就是她的家。

“教祖大人原来这么爱玩啊。”春惊讶的说,“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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