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渡你上岸(2 / 2)
帝尊神情阴戾,淡淡说着恨,“圣人飞升之前,没有一剑把本座杀了,反而让本座逃出九幽大狱,返回北渊,重振旗鼓,是圣人平生最大的错误。”
“谢云霁,被幽囚的数百年,你知道本座是怎么过的吗?”
“九幽之下无光无声,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时光流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能想象吗,那湿冷黑暗之中,本座四肢被寒铁锁链封住,琵琶骨被穿透,无论如何挣扎,皆是动弹不得,好似一具枯骨,冷,太冷了!”
“有时候,我只能沉睡,梦里全都是你穿心的一剑,醒来后却在九幽之下,无光无声,唯有孤独一人,数滴落的水滴。”
“每一次我撑不下去,就想着你的脸。嘴唇一碰,好似能咬碎你的喉咙,我念你的名字,几千遍、几万遍,甚至时时在想,什么时候能亲手杀了你,让冷心冷情的圣人,也尝一尝我受过的苦……”
“谢云霁,既然你回来了,就别想逃。本座会把你施加的诸般痛苦,如数奉还!”
陡然刺来,是割开皮肉、刀锋般的恨。
谢衍听着,那恨意如刀,他亦如凌迟。
“如今的五洲十三岛,当以帝尊为首。吾兵解重生,修为微末,不是帝尊一合之敌。”
谢衍颔首,许他寻仇,“别崖若是恨吾,尽管来讨。只要你开口,以命来还,也可以。”
他很冷静,算自己命值几钱,却不再用那多情的语调,温柔缱绻地唤他“别崖”了。
殷无极心魔跌宕,魔性暴烈,明明世上无人比他疯癫,他却勃然大怒,“……疯子!”
“……只有疯子才会去赌天门洞开,吾不否认。”
谢衍轻拂衣摆,竟是默认帝尊的怒骂,行止皆淡然,“疯子的命,如何使用,当然是疯子说了算。”
情绪稳定如他,甚至还给出建议:“别崖打算如何寻仇,是毁我躯体,还是碎我神魂?”
“下手利落点,看在千年师徒的情分上,给为师留个体面,不至太难看。”
殷无极被他气的倒仰,眼里划过几缕癫色,“你想死?”
谢衍微微偏头,露出温柔的侧颜,越冷静越疯癫:“别崖若开口索要,那就给,有什么不行?”
“若为师的命,能够平息你的怨怼,当然值得。”
谢衍此话,竟是真心实意。他甚至还微微扬起脖颈,不见任何动摇,平静地等待死亡。
“不动手吗?”
谢衍曾是移山填海、一剑破天的存在。
日之恒,月之升。圣人就是至高巅峰的代名词。
殷无极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也会坠落。
更未想到,转世而来的师尊,明明心有筹谋,却会因为他一句话引颈待戮。
殷无极微微仰头,以手覆面,神经质似的大笑,悲怆至极。
最温柔的人也最冷血。
这种事情,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天道心魔终于抓住空隙,顺势侵占他的理智,教他越发癫狂。
识海里,心魔在叫嚣:“杀了他,杀了他!这难道不是你的愿望吗?”
“杀了圣人谢衍,他囚禁你三百年,践踏你的尊严,又将你丢弃??”
谢衍静如深潭幽水,似乎在洞穿他的内心。
“别崖恨我,是恨我囚你三百年,还是恨我孤身赴道,弃你于人间?”
殷无极是天生大魔,情绪只有最极端的两头,冰冷与暴烈。
他的心魔顽疾早就到了极难克制的地步,杀意如燎原烈火,灼尽他的神魂理智。
“好,谢云霁,你不要命,我就自取之。”
冰与火的折磨中,他的瞳孔迅速泛起狰狞的血丝,温柔而残忍地掐住师长的脖颈。
“人间久别,你竟半点软话都没有,还是激我。你当真觉得……本座不会杀你?”
“你会。”
“我当然会。”殷无极冷笑连连。
谢衍很淡地勾起唇角,平静道:“因为你恨我。”
殷无极眼眸氤氲着浓稠血色,他恨得发疯。
“谢云霁,哈哈哈哈,你想的倒是好。杀你?如此简单就教你解脱,还清这孽债,本座才不乐意。……应该囚禁你、折磨你、弄坏你、教你吃尽苦头,才好让本座这日夜煎熬的憎恨平息几分……你说对吧?”
“君可自取。”
谢衍听罢,却笑了,他不觉有问题,“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合该如此。”
“住嘴,谢云霁!住嘴,你不许再说!”
殷无极骤然倾身,双手握住谢衍的脖颈,令他的脊背撞在栏杆上,正如他们相碰的骨骼。
白衣书生被抵在栏杆上扼住喉管,他少有这样被彻底压制的时候。
本能在反抗,圣贤君子如他,还是按捺下挣扎的欲望,无条件、无底线地纵容他发疯的弟子。
谢衍听他如泣如诉,仿佛刀割肺腑,肝胆寸寸尽碎。
他断断续续道:“别崖的心魔沉疴已久……”
殷无极被耳畔心魔的低语蛊惑,却还是凝神,微微松手,本能地听他说话。
被掐住脖颈、逼近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肉/体之痛,佐以情人深怨,哪怕是死亡之路,也甘之如饴。
他自顾自道:“……五百年前,我坠天而死,你久困九幽,不见天日,时常为心魔所扰,师父实在不放心……”
谢云霁真可恨,他又说这些、骗人的假话!
殷无极想:疯子,骗子,他在说谎。我可不能再被他骗了。
杀了他,亲手弑杀师长,痛快,难道不痛快?
痛快、痛、好痛……师尊??
谢衍眼前一片陆离的光,溺水般的窒息感袭来。
他在天劫里差点碎过神魂,身体毁灭也不过小事。左右别崖没下死手,非得碎他魂魄已是宽待。让他杀一回,泄泄恨,也是理所应当。
师长喘不上气时,也未有不满。
他乐观地想,大不了再作回游魂。
只不过,再转生一次,损耗可能比预想的高,身体也难找了,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唔……”在意识归于混沌前,变化陡生。
濒死边缘的谢衍,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清脆的一声,却不是他的脖颈。
施害者的骨节寸断,箍着谢衍颈子的力道骤然一松。死亡边缘,鬼门关前,他被放了回来。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殷无极面色惨淡如雪,他垂眸,看不清情绪,右手以不自然的状态垂落,骨节变形,腕部青紫,显然是他自己生生折断的。
他的声音背后,隐藏着岁月煎熬出的沉沉疯癫,“我又不想杀你了,我要你活着。”
什么样的恨,会让他不惜拧断自己的腕骨,也不肯杀他的仇人?
谢衍声音沙哑破碎,轻咳几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音节:“别崖,你在做什么……”
殷无极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轻吻谢衍修长的脖颈,辗转、多情而缠绵。
无声血泪蜿蜒落下。他丝毫不知,只以为这是恨。
恨他离去,恨年岁久长,也恨自己未能死在五百年前。
殷无极一度以为,他的魂魄,早就随坠天的圣人而去,血泪早就在煎熬与等待中流尽。
如今,这个苟延残喘的他,不过是一具维持五洲十三岛正常运转的精密机器。
“怎么哭了……别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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