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 / 2)
&ldo;爸他,要写什么?&rdo;
&ldo;不,不知道。&rdo;母亲说,&ldo;如果他的记忆逆着时间越走越远的话,我想他大概还是要写他曾经没能写完的那部童话吧
早晨,母亲和女儿走进父亲的房中,父亲睡着,睡得安安稳稳。母亲和女儿看见他已经写满了几十页稿纸。几十页,没有一处涂改,但也没有一个她们能认得的字。仔细再看:没有一个字是中文,也没有一个字是这个星球上有过的文字。母女俩面面相觑,可以肯定:这不是文字,这只是任意地走笔、毫无规律的线条、随心所欲的涂画……
父亲夜夜写到凌晨。一年之中,就写满了整整九千页稿纸。父亲的身体很好,每天按时起床、吃饭、散步、品茶、和妻子女儿谈一刻钟、接待半小时友人,其余的时间都用于写作。
母亲守着他。自从父亲回来之后,母亲就哪儿也不去,一步也不离开他。父亲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跟他说东道西,故作自然地谈笑,坦言语中尽量避免牵涉到时间概念。一牵涉到时间概念,父亲的思绪立刻就混乱,仿佛不小心按住了录像机的倒退键,屏幕上的画面便发疯似地朝着过去越跑越远。只有当父亲在书房里写作的时候,母亲才有机会独自轻松地呆一会儿。她一面做着自己的事,一面警醒地支楞着耳朵,只要门铃一响她就赶紧迎出去,怕的是有人来会对父亲说破真像,会对他说&ldo;你写的字,地球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看懂呀&rdo;。母亲守卫着父亲,提醒每一个来访的朋友:&ldo;不要问他写的是什么好吗?不要问他写的到底是什么文字,好吗?就让他写下去吧,就让他随心所欲地写吧,不让他写就是要让他死呀,他不会活得太久了就让他心安理得地写写吧。&rdo;但我想,母亲寸步不离地守着父亲,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她希望父亲有一天会忽然醒过来,有一天忽然发生奇迹,父亲一觉醒来记忆完全恢复正常。如果那样,母亲想,那时她必须在他身旁,不能再让他以为她没来,不能再让那空空的山风吹进他焦灼的等待,否则他又要在时间里走迷。母亲想,那时她必须就在他左右并且立刻同他做爱,让两头白发缠绕一处,两个满布皱纹的身体紧紧贴靠,依偎、亲吻、抚摸,不顾老命地像年轻时那样翻滚,冲撞、颤栗,两朵垂暮的花在冬天濒死地昂扬和开放……母亲对着镜子看自己,深信她的身体里和心魂中依然埋藏着不尽的欲望,可以无穷无尽地交给他和收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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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ldo;昨天&rdo;,也许不如干脆说&ldo;过去&rdo;。但是不,这不一样。譬如,说&ldo;我们的过去&rdo;,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要是说&ldo;我们的昨天&rdo;呢,便包含了对那段时光的态度。譬如&ldo;我们从过去走来&rdo;不过是陈述一种进程,而&ldo;我们从昨天走来&rdo;却是在骄傲着一种进步。&ldo;过去&rdo;仅仅是对时间的客观描述,&ldo;昨天&rdo;却包含了对历史的主观感受。
我记得,n的父亲回来的那年,wr也从遥远的地方回到这座城市。时隔多年,wr和o见面的时候必不可免要说起过去。但说起过去,他们都用到了&ldo;昨天&rdo;二字。
他们沿着河岸走。河水朝着固有方向疲惫地流着,汨汨之声淹没在轰轰烈烈的太阳里。盛夏的河岸,糙木葱茏,仍有钓杆从密密的灌木丛中伸出,指向河面,但垂钓的人想必已经换了一辈。但是没有了鸟叫,鸟儿早已迁离。河岸上峰峦叠嶂般地耸立起高大的楼群,太阳火一样的曝晒之下,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的抵挡热浪,不透出一点儿声音。唯远处的公路上沸腾着车流喧天的聒噪。他们走到了当年那座小石桥所在的地方,默不作声地伫望,目光仿佛越过现在遥望过去,又仿佛从过去一直看过来看见现在。小石桥已经无影无踪,一座钢筋水泥的大桥贯通两岸。
我想,女教师o是说:&ldo;可是一切,都像是昨天。&rdo;
而wr我想他的回答却是:&ldo;可是一切,都已经是昨天。&rdo;
不难听出,o的&ldo;昨天&rdo;是在把过去拉近,把过去与现在紧密相连。而wr的&ldo;昨天&rdo;,却是把过去推远,把过去推开置于今天之外。
他们必会像我一样,感觉到这两个&ldo;昨天&rdo;的完全不同。
在这两个完全不同的&ldo;昨天&rdo;之间,他们面对面站着。在他们之间连一条直线取其中点,他们的目光在那儿时而相碰,时而分开。那样子就好像找不到一个门,就好像两个人之间有一道透明的高墙‐‐两个&ldo;昨天&rdo;,站在一道&ldo;今天&rdo;的高墙两边,互相能够看见,但是没有门可以相通。或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ldo;昨天&rdo;是两把完全不同的钥匙,只能打开两个不同的门。这又让我想起未来的o将要对我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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