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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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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货车栽满货物后重达三十吨,碾过地面就像是巨石滚过。

白芨常常靠着这个声音来判断工厂的订单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芨饥肠辘辘,天色都黑了下来,看起来到了晚饭时间,机器却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就在白芨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打算直接逃班的时候,前面倒是起了一阵骚动。

难道终于有人忍受不了无止尽的工作打算揭竿而起了吗?

白芨激动地看过去,却只发现一个男人站了起来,振臂高呼,“我爱工作。”

……

神经病啊!

白高兴一场。

这个时候需要你来表忠心吗?又没有领导能听见。

白芨的肩膀垂落下来,视线挪开,但是很快,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男人的高呼如同浪潮向外推开,听见声音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一起高呼,“我爱工作!”

还坐着的白芨再次成为一个另类。

她左右看看,面色犹豫站了起来,思考着要不要趁现在的混乱出去吃饭,但是工厂里的员工都成这样了,食堂还在正常做饭吗?

白芨很担心到了食堂,端上来一盘子白胖虫子。

这个世界的疯狂已经超过一个疯子的想象,因此白芨反而成为其中唯一一个正常人。

多稀奇。

是这个世界病了,不是我。

声音的浪潮席卷整个工厂,从前到后,从外到里,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纷纷站起来,嘴里念叨着同一句话。

“我爱工作!”

白芨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一句话重复十遍是枯燥,重复一百遍就是可怕了。

只有坏掉的机器才会反复重复同一个句子。

比如昨晚的男同事就只会重复,“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白芨的心情往下低落十个点,已经伸到背后的丝线跃跃欲试,寻找着白芨情绪的缝隙,从外面钻进来。

春天到了,虫子会在每一个合适的空隙里产卵,孵化,然后破茧成熟。

然而白芨的情绪在缓慢低落后再次稳定下来,丝线失落地缩回阴影中。

工厂的气氛已经到达一个狂热高潮,最先振臂高呼的男人站在椅子上,声音嘶哑,眼睛红肿,他是最积极工作的员工,连续评了十年的先进个人,在工厂决定采用轮班制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主动表示值夜班,到今天为止,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天两夜。

虽然在很多鸡汤文学里,睡觉意味着浪费时间,但是当一个人缺乏睡眠时,才会明白其中的代价。

过度的疲劳导致心悸,手抖,注意力不集中,思维混乱,暴躁易怒,判断力下降。

就像一张弓,拉得越满射得越远,但拉过了头,就是毁灭。

男人仰着头,看着头顶的白炽灯。

工厂内光线昏暗,即使白天也开着灯。

在模糊的视线中,白炽灯越来越像月亮,升上天空,睁开眼睛,眼睛,睁开的眼睛……

男人猛地跃起,跳入了工厂内高速转动的滚轴内。

鲜血迸射,脑浆炸裂,残肢飞向四周。

人群短暂地安静了一秒钟。

很快,第一个,第二个,接二连三的跳入滚轴中,全都是最认真工作的那批人。

即便这样,周围的人却毫无察觉,仿佛刚刚跳下去的不是自己的工友,只是一个零件。

第一波人死掉后,周围人慢慢坐下来,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

按理来说,工厂有紧急制动装置,出事后会强制关停,辅助机器人上前查看并记录情况。

在这个年代,人说珍贵也珍贵,毕竟从小婴儿养到大可以工作,怎么也需要十六年,说便宜也便宜,育婴工厂运转起来后,想要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

但是现在,无事发生。

机器没有停,人也没有停。

白芨站在自己工位前面,看着滚轮带着尸体的残渣滚到自己面前,再慢慢往前滚走,零件上有些沾了血,有些没有沾,而坐在她旁边的胖阿姨依旧面无表情,伸手拿起带血的零件,组装,放回,组装,放回……

一双手上全都染上了血腥味。

白色的线伸到了白芨背后,寻找漏洞。

奇怪的是,白芨反而平静了下来,比以往每一次都平静,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么正常过,以前总是小心翼翼掩盖着情绪上的问题,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精神有问题,现在忽然发现,每个人都疯了,自己才是那个正常人。

白芨站起身,周围的人看过来,她丝毫不在意,大踏步向前走,周围的人纷纷站起围拢过来,白芨伸出手推倒站在前面的同事,一直走到了楼梯口,在她的前面后面左边右边都围着一大圈人,白芨却只是抬起头,看向监控。

“我要向段主任举报有人贪污。”

远康工厂是七区里最大的一个工厂,有着严格的管理条例,无论是哪个工人发现贪污都可以直接向上举报,成功有奖,失败开除。

工厂内的秩序尚未完全坍塌,人工智能还在正常运作,当白芨的话一出口,围在她周围的人慢慢散开,通往行政管理办公室楼梯口大门缓缓打开。

大老板并不常在工厂,他是有钱人,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只有打工人才兢兢业业打卡上班,生怕迟到。

因此工厂内的具体管理权限大半握在行政管理办公室的主任手上,小半握在人工智能那里。

段主任是七区出生的普通人,聪明,能干,兢兢业业从厂工一路往上爬,成为管理层,这已经是七区普通人能够爬到的极限。

白芨慢吞吞往上走。

行政办公室在工厂的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工厂,有时候闲聊,胖阿姨总是用上面的人来特指管理层。

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泾渭分明,不在一个食堂吃饭,不在一处办公,每个下面的人都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走上去。

但是这条路在很早之前就被截断了。

段主任能够坐在上面只是厂长给下面造的一个梦。

梦嘛,一个就够了,再多就会成为累赘。

最后一扇门打开,白芨终于看见了行政办公室的全景,很宽大,有很多个半透明的小隔间,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文件,但是没有人,只有一些机器人呆滞坐在工位上,一旦没人给他们发送指令,就和桌子板凳一样成为了办公室的装饰品。

白芨撇撇嘴,好像,也没有那么其他人口中好嘛……

就是更宽敞的工位,更舒服的沙发,更厚实的书桌。

行政处里最大的一间办公室是属于段主任的。

白芨绕过大门,看见了坐在书桌后的那个男人,贴在工厂管理层告示栏上,出现在工厂大会的主席台上,背着手路过忙碌的工人背后,一度高高在上,是很多人的梦想,现在已经死了。

而且看样子,死了蛮久,尸体都开始发臭。

头朝下,趴在桌上,腐烂的肌肤和昂贵的红木桌子黏在一起,无法分开,黑色的脓水从缝隙缓缓流出来。

即使爬得再高,段主任也只是个七区出生的普通人,他必须最努力工作才能坐稳这个位置,必须表现得比所有人都好才能服众,所以,厂长早就跑了,段主任却死在工位上,甚至比下面跳入机器滚轴的工人死得更悄无声息。

白芨莫名地笑了笑。

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这一切好荒诞。

管理层都空了,究竟是谁还在让人工作,又究竟是谁在让人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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