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工厂轰隆隆地运转起来，高大的机器如同钢铁巨兽，冷漠无情，将活物吞入滚轮，又从另一边吐出来，坐在机器两边的人面无表情，手脚麻利。

没有人聊天，也没有人笑。

白芨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不对吧，怎么没人来找自己谈迟到的事情？

她迟疑着坐在工位上，左右看看，男同事没有来。

确认昨晚不是幻觉后，白芨稍稍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自己是精神病和自己杀了人究竟哪个问题更严重一点？

好像都挺严重的。

旁边的胖阿姨脸上没有了笑容，专注认真忙着工作，然而白芨没来，货品没人组装，以零件的形式运过来，又以零件的形式运走，却没有人觉得不对劲。

而且缺的不止白芨一个，晃眼看去，好几个工位都是空的。

机器就像是倒置的三角形，浑身是bug，但依旧在运行，只是缺了这么多人，完全无法想象成品会是什么样的。

肯定不会好。

就像昨晚，她在私人停车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人来查看一样，城市的运转链条和这个机器一样，被阻断了。

很多人离开岗位，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混乱往往是崩塌的开始。

白芨看向胖阿姨，试探性询问，“阿姨，你之前说厂长离开七区了？”

她还记得胖阿姨说的城中心闹鬼。

胖阿姨性格开朗，朋友众多，消息来源不是白芨这种封闭的人可以比的，就是真假混杂，需要辨别。

胖阿姨没有回答，她低着头很认真地在工作，前所未有地认真，眼睛牢牢盯着滚轮上运来的零件，双手忙个不停，白色的丝线顺着胳膊的方向轻轻向外飘荡，与旁边的人联结在一起。

白芨从衣兜里又摸出一个口罩，戴了三层，将自己的嘴和鼻子捂得严严实实。

她没有办法忘记昨晚的虫子。

就算这些丝线看起来再轻盈美丽，也完全无法将它们当成普通的丝。

反正没人监督，白芨索性站了起来，她看着四周的工友，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丝线，彼此联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将所有人都联系在其中。

除了白芨。

所以，还是走吧。

然而就在白芨转身试图离开工厂的时候，所有的人，无论他们之前是站着，坐着，亦或者在发呆，全部都转过身来看向了白芨。

空洞的眼睛中飘着同样的狂热，嘴里高声齐呼着，“工作！工作！我们爱工作！”

白芨终于确认，这个世界和自己一样疯了，不，应该比自己还疯。

起码疯子是解放自己，而这些工友却选择了主动将枷锁架在脖子上。

正常人能爱工作？

白芨试探着继续往后退一步，工厂内的声音越发整齐响亮，“工作！工作！我们爱工作！”

所有的工友都围拢过来，试图将白芨圈在里面，丝线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形成一个巨网，慢慢飘下。

白芨猛地坐回座位上。

丝线扑了个空，晃晃悠悠回到人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白芨从丝线的动作里看出了点可惜的情绪，没有成功同化工厂里唯一一个清醒者。

这线不会真是工厂老板搞出来的吧？

白芨心里泛起嘀咕，看起来只要被线缠住的人都会变得偏执，十分热爱工作，并且不允许其他人离开。

简直是理想的牛马。

比机器人省钱，比普通人类省事，就是容易猝死。

在基因编辑技术刚推出的时候，城邦曾经试图改造出更优秀的人类，以应对这个突变的世界，然而人类的构造实在奇妙，明明是奔着更优秀去的，改造出来的人却更容易被污染，简直是给污染物送队友。

因此基因编辑技术很快被淘汰，直到体外子宫推广开来。

两者相结合，生育工厂便开始运作，基因编辑技术负责修复遗传疾病的突变部分，体外子宫负责生产，一大批健康普通人被制造出来。

大部分沦为牛马，成为白芨的同事。

少部分优秀人才被城邦选中，重点培育。

以城邦对待普通人的态度来看，制造出一种让人更高效工作的丝线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名义上，普通人、基因编辑人以及克隆人都享有同等的居民权利，只是会在电子手环上用*号标注出区别，但白芨知道，真正的区分在手环之外。

比如七区和一区，比如工人和厂长。

*

想起这些还真是让人灰心丧气。

白芨戴上了第四层口罩，她才不想被控制，疯了都比成为工作傀儡强。

然而其他人却毫无防范意识，他们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就呼吸进了细线，整个身体都成为虫子生长的温床，现在已经难以挽回。

机器轰鸣，彻夜不停，工厂里没有了闲聊与笑声，只有机械的劳作，无法停止的工作，堆成山的订单。

白芨看着机器人送来新的一批订单，心中升起一股绝望，但是好在，马上就要吃饭了。

这是漫长枯燥的工作中唯一的盼头，就像是囚犯的放风时间，每天就靠着这么一点盼头熬下去。

白芨抬起头，顶着墙上硕大的钟。

十一点五十七，

十一点五十八，

十一点五十九，

十一点五十九分20秒，

十二点！

她抢先站了起来，却发现四周所有人都坐着，他们的手照旧忙碌，头却转向白芨的方向，就像是提线木偶。

被集体注视的压力很大。

就算你没有做错什么，当一个环境中所有人都一声不吭看向你的时候，依旧会下意识地和他们做出同样的举动，哪怕你并不知道为什么。

这就是集体的力量。

白芨现在感受到了这种压力。

那些丝线明明没有动，白芨却感觉到一团无形的线从天上落下来，将她扣在工位上。

工作！工作！我爱工作！

机器轰鸣，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轮带就像河流奔流向前，卷走货物，又送来新的一批货物，看不见尽头。

工厂很大，白芨的工位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块拼图，她只认识前后左右的工友，至于机器的头尾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每天都是由辅助型人工智能发放今日的工作任务，同时负责操控着机器的开关。

人工智能没有情绪，只会按照计划和时间办事。

说好的十二点吃饭就绝对不会迟一分或者早一秒。

当然，说好的九点下班，倒是少有准时的时候，这取决于当天的工作量。

白芨现在很想知道，人工智能那里堆积了多少订单，导致全工厂彻夜不停转地工作，奇怪的是，运货的大货车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起码，白芨没有听见车子开进厂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