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1 / 2)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喧闹都化作云烟,万事万物褪去颜色,连耳畔富有韵律的戏音也变成了摧枯拉朽。
她短短一句话犹如闷雷灌耳,陆令姜心中兀然一顿,很难以置信,“嗯?”
怀珠扭过头去,消极的样子。
陆令姜本能地扣住她手腕,呼吸几分沉重,神色间露出微微的紧张。之前淤积的所有不祥预感终于在此刻轰然决堤,平日稳坐钓鱼台的他,心彻底乱了。
猛然忆起在春和景明院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他没怎么在意,以为她一时拈酸喝醋,如今她明明白白又说了一遍。
他和她同床共枕这么久,太了解彼此了。她方才的语调中带有不可回转的寒意和决绝,绝非开玩笑。
陆令姜故作轻松说:“小观音,你说什么呢,如此没边儿。”
却脸色渗白,握着她的手微微颤,力道不由自主比平日重了许多,嗓音亦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怀珠死水无澜。
陆令姜服软让步道:“……好好,你不喜欢,我们自己在东宫搭个戏台子如何?今后我们一起住,春听鸟声,夏听蝉声,我时时刻刻伴着你。得了你这尊小观音是我一生幸事,我会昭告天下你是我情之所系,永志不渝。”
他语速稍快,急于流露自己的真心,用以掩饰自己的慌张。一个平时散漫慵懒的人忽然正经起来,效果反而不如人意。
怀珠完全无动于衷:“殿下,刚才没听清我的话吗?”
“我说我与你恩断义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没有瓜葛,没有任何关系,断得干干净净,也不会再见面。”
继续道,“之前老缠着殿下确实事我的错,您如今要成婚了,和平分开,对谁不都是好事吗?”
陆令姜恍若瞬间置身阿鼻地狱,又仿佛冰水兜头,一腔情?全部冷灭下来。
她真要和他分开?
他平时对她态度一贯是漫不经心的,因为她像一只误闯温室的柔弱白蝴蝶,而他就是温室的主人,打杀或养着这只蝶全都由他。她的人、一切思想、人生都圈入他的掌控之中,永远颠扑不破。
可如今,这铁一般的定律要变了。
陆令姜掀起薄薄的眼皮,仙鹤目中露出上三眼白,下泪堂那一粒黑痣,再不似平日那般温和,而似毒蛇的眼睛,惋惜,遗憾……微微透着阴毒之意。
“你脾气见长。”
他抬高了一个音阶,“听话!刚才我和晏苏荷只是偶遇,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也从没碰过她。……怀珠,珠珠,白小观音,太子嫔?叫你什么都好,你要的我都应承,这种话不要再提。”
一旁角落的盛少暄被太子这句吓得激灵,头皮隐隐发麻。
太子为人方面宽容大度,圣人心肠,博爱一切,没半点架子,连晚苏那种婢女都能和他面对面对说话,做事都是与人商量着的。盛少暄也曾恶意取笑过他多次,太子每每总是一笑了之。
情绪方面,太子平日也笑吟吟着更多些,几乎没有什么大开大阖的脾气。
而现在,太子却从未有过的严厉,甚至微微透着命令的语气。眉骨投下卵青色阴影越发得沉重,骨节隐隐发白。
怀珠低眉未曾退让,两人对峙着,似有一根无形的纽带,一个决绝剪断,一个竭力缝补。
白老爷这时候过来,蓦然被阴沉的气氛吓一大跳。瞧瞧头顶天色墨黑,蛛丝似坠着雨,太子殿下的神色也如阴晦黯淡。
白老爷战战兢兢,本不欲此刻惹麻烦,奈何家中忽出了白老太太的丧报??白老太太今年六十,花甲之年,刚家丁来说今晨用过了早饭后就寿终正寝了。
“……臣母故去得突然,臣心中悲痛,家中更乱作一团。臣记得身上还背负着太子殿下之前的托付,特来求殿下开个恩典,允臣先行回家奔丧。”
陆令姜昨日找到白老爷,本意是白老爷乃怀珠的父亲,有斯人在怀珠必不会独自一人在承恩寺受欺负。此刻看来一番好心当做驴肝肺,全部付诸东流了。
他此时烦乱不堪,哪有心情理会什么丧事,欲叫白老爷滚,终究碍着礼数和自身涵养咽下去,淡淡对白老太太之死表示遗憾。
怀珠却也得跟着回娘家去。
她虽非白家亲生,族谱上却有她的名字,从前住白家时也是要给祖母晨昏定省的,如今白老太太身死理当棺前守孝。
山风簌簌,裹挟着凉凉的雨点。
怀珠柔弱的身子淋于风口,在陆令姜面前垂下首,征寻他的同意。她虽嘴上说与他决绝,自己却没有自由的权利。
白老太太死得实在不是时候。
但儿女尽孝,乃是人伦。
陆令姜轻轻点了下头。
怀珠一敛衽,跟在白老爷后面。她眼睛还生着病,跟盲人似的覆了条白绫,显得更清冷孤寂。
陆令姜欲言又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她一个神情也没留给自己,一句解释之语也没说,抛下那样不负责任的话,逃离虎狼窝似地走了。
他自嘲着,说不出什么滋味。
缥碧色的??烟雨中,独自静默着,双手耷拉也没撑伞,风中凄凉,雨丝濯乱了他崧蓝色岁寒三友纹的发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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