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含章(2 / 2)
夕阳依依,将整片天空都映照成了像血一样妖冶的残红色。远远望去,仿佛一片如火般盛开的彼岸花。
远方的重重山峦,似乎被墨染过,一派黑沉沉看不到尽头的模样,无端便让人平添了几分忧惧。
满目衰芜的荒原上,万年长公主刘晞和少年皇帝刘协,正浑身狼狈地跟着寥寥几个侍卫奔逃。
这两位皇室贵胄,本该是天底下地位最尊崇的人,可此时却衣衫破旧、面容脏污,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刘协自被曹操挟持到许都之后,便一直养尊处优,哪经得住这么长时间的奔亡,一个不小心便摔在了遍地荒草的平原。
少年人吃痛之下,眼圈一红、鼻子一酸,竟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泪意。
护卫在旁的王越手疾眼快地扶起皇帝,正要出言勉励几句,却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曹贼派骑兵追来了!
若是被曹操追上,那万年长公主的苦心筹谋,肱骨老臣的几番思量,还有重振汉室河山的最后希望,便俱要付之东流了!
怎能如此?
怎会如此?
一股巨大的悲怆排山倒海般地涌向王越,他看着身侧的两位汉室贵胄,不觉心痛神痴,几欲落下泪来。
他解下那把由师门代代相传的佩剑,然后将最后的目光放在了万年长公主身上。
与少不经事的皇帝相比,这位公主素来是坚毅果敢的,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若公主不女子,若继承帝位的是公主,这天下有没有可能换一番模样……
“请陛下与长公主尽快离去,臣定竭尽全力,将曹贼拦于马下!”
万年长公主一听这话,便知王越存了破釜沉舟的死志。她哽咽一瞬,拱手下拜:“刘晞此生,必不敢忘君恩德。”
王越扶起公主,珍而重之地将手中的佩剑交到她手中,含笑道:“愿长公主能以此剑劈风斩浪,复我汉室河山。如此,则臣虽死无憾。 ”
君臣做了最后的诀别,然后便分道扬镳,各自离去。一队继续往前,想要跨过荒原,翻过重重高山;一队毅然折返,企图以血肉之躯阻拦曹军的铁蹄。
此为生离,亦是死别。
……人意可知,天意却难测,尘世间的凡人是多么渺茫啊,即便豁出这条性命,又如何能抵得过既定的天下大势。
没过几日,少年皇帝与万年长公主就被曹军“请”回了许都。从此,一个人继续做着傀儡皇帝,一个人被幽禁在冷宫。
万年长公主抱着那把被她命名为含章的佩剑,整日整日地枯坐在岑寂的冷宫。直到那个叫阿苇的宫女,颤颤巍巍地端了一壶酒进来。
她顿时了然,甚至还有闲心与这宫人说笑,“怎么?曹丞相最终还是嫌本宫碍眼,容不下我这位长公主了?”
“也对也对,若我与曹操地位换个个儿,我也容不下他……”
她笑得如此开怀,可阿苇却是凄入肝脾,情不自禁地恸哭起来,“请您……请您快点逃出去吧。”
逃,往哪逃?莫说这宫廷已经尽在曹操掌中,就是她果真逃出宫了,大概也躲不过重蹈覆辙的命运。
万年长公主颇为奇怪地看她一眼,“曹操派你来鸩杀我,我若是逃了,他会放过你吗?”
小宫女闻言哭得更为伤心,“公主曾救仆性命,仆怎可听从奸相之言,做出此等背信弃义的之事?”
救过她性命吗?
万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是没回忆起来——无论是因她而死的人,还是因她而活的人,都太多太多了。
她放弃了回忆,转而说道:“我被囚禁以来,便是你在事无巨细地照顾我。便是我果真救过你,如今也已然是恩义两清了。”
说完,万年竟主动执起了被阿苇摔在地上的酒壶,一股脑儿地往自己嘴里倒。
阿苇吓得肝胆俱裂,连忙伸手去抢,可夺过来时酒壶还是空了大半。
万年一点儿也不因阿苇的冒犯而恼怒,相反,她笑得越发开心,笑容中隐隐还有解脱之意。
因为被幽禁在殿内的缘故,她的肌肤白皙到了极点。如雪一般的容貌,配上如花一样的笑靥,顿时就让阿苇想起了即将凋零的秋海棠。
阿苇哭得越发伤心,抽抽噎噎得连话也说不清。
和一派轻松的万年长公主相比,肝肠寸断的阿苇显然更像即将濒死之人。
许是因为死期将近的缘故,万年久违地捡起了无用的善心,安慰起满脸泪痕的阿苇。
“本宫奔波十数年,在士林中也算攒下了不小的威望,曹操必不敢公然杀我。等我死后,这冷宫多半是要意外走火的……”
这鸩酒的毒性本就不弱,更何况万年还喝了大半壶。很快毒性便开始发作,一丝丝鲜血自万年唇角流下,愈发衬得她面色惨白。
“往好了想,被毒死总比被活活烧死要强,你也算对我有恩了……咳咳……”
阿苇再顾不上其他,匆匆忙忙地用衣袖去擦公主唇边的污血。可这血却活像温泉一样,汩汩地往外淌个不停,任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悠悠苍天,悠悠苍天,何至于此啊……”阿苇颓然地倒下去,然后又发狠似的去拿那装着鸩酒的酒壶,“仆为长公主殉!”
赤条条地来,便赤条条地去,何苦死前还拖累一条无辜的性命?
万年长公主用尽最后的力气,打翻阿苇手中的酒壶,“你看啊……咳咳……外面的春光如此明媚,何必到那乌糟糟的地府去……”
“你若真觉得对我不住……”她艰难抬手,擦去唇边的污血,继续道:“便为我向荀令君带句话……”
“……莫忘……莫忘当日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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