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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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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公主是随驸马于并州上任。

梁时摇摇头,“公主原说赶在冬至祭天时回朝,可临时又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到底没赶上,这下怕是要到年底才能回京了。”

“年底——”

萧昱合上奏折,“可马上就要向魏氏纳采了。”

“即便公主回京,这已定的皇后,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啊。”梁时研墨,笑言。

“你怎知朕要反悔?”萧昱眼中寒光一闪,他看着梁时,眼神无波,语调平静,一字一句道——

“准皇后奕世名德,天下贵种,朕岂有不喜之理?”

“奴婢失言!”

梁时手上的墨锭一滑,吓得扑通跪倒,寒意从脚底直直往上冒,殿中地龙烧的暖,可冷汗还是顷刻间将他身上湿透。

妄自揣测天子心意,是内侍大忌。

他自幼跟在萧昱身边侍候,最是了解帝王脾性,他本不该犯此低级的错误。

天子的心意,他不该揣摩,即便揣摩到了,也不能说。

梁时的头深深伏在地上,惶恐请罪,“奴婢知罪,准皇后华族贵胄,才徳兼美,作配陛下,乃是天作之合。”

萧昱收回视线,拿起朱笔,蘸墨,面无表情的在奏折上画着诺。

宋瑾到家时,头发上还带着碎雪渣,可见路赶得很急,不知碰到多少枝梢。

屋里,钟灵毓正在榻上吃着酸枣糕,听到门口的动静,连忙把嘴里的酸枣糕吞了下去,又把未吃完的塞到了榻上的小方桌底下,小心翼翼藏好。

宋瑾进屋,边解披风拂去这一路的寒气,边对她道:“别藏了,脸上粘的糕屑都看到了,多大人了,还贪嘴,也不怕积食了。”

钟灵毓脸一垮,没好气地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宋瑾走到榻前,一躬身把人横抱而起,大步往床榻走去,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后,抚着她的脸,仔细观察道:“还疼吗?”

“没事。”钟灵毓摇摇头。

宋瑾搂着她,手抚着她的腹部,嗔怪道:“你说你还挺着肚子,出这头做什么?大姐跟姨娘争执,就让她俩打去呗,倒让自己白挨一这巴掌。”

“说的轻巧。”钟灵毓反驳道:“姨娘是你生母,我人在那儿,能眼看着她挨大姐的打?再说客儿马上要入主中宫,我能让大姐在此时落个殴打庶母的罪名吗?”

宋瑾哑口无言。

魏国以孝治天下,卑幼不可殴亲尊长,妻之子女殴打庶母,罪等弟妹殴打兄姊,当受杖九十。【注2】

魏云卿入宫在即,宋朝来若是落得这么个罪名,丢人,也要命。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宋瑾烦躁地揉揉太阳穴,“前不久齐州还来信儿说三叔的病不太好,父亲正在烦心,如今家里又闹了起来,眼看客儿入宫在即,这一家子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下呢?”

“大姐一贯自尊又好颜面。”钟灵毓道:“如今太太殁了,姨娘就这般排挤大姐,嫌弃她赖在太师府吃白饭,大姐不怒才怪。”

“亲戚争财,为鄙之甚。”宋瑾冷嗤道:“魏绍死后,博陵侯府那么大的家业,都攥在大姐手里,她会稀罕太师府这口饭?”

宋瑾边解着腰带,边一点一点给她算着账。

“大姐和客儿这些年在太师府的吃穿用度,可都是用的公中的钱,太太还时不时贴补她娘儿俩。太太殁后,身后遗产也是平分给了大嫂和大姐两个寡妇,我们这些儿子是一个子儿都没。”

钟灵毓长长叹了口气,道:“大姐也可怜,年纪轻轻的,丈夫就没了,虽是孤苦,到底还有娘疼,可如今连娘也没了。”

闻此,宋瑾脸上便浮现出一片愤恨难平之色,“这还不是她自找的,当初父母就不同意她嫁魏绍,她哭着、闹着非要嫁,如今落得这样,能怪谁?”

钟灵毓蹙眉,轻拍了一下他口没遮拦的嘴,佯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宋瑾越说越恼,“大姐本来好好一个人,嫁了魏绍一遭,就成了这喜怒无常的模样,时不时在家里发个疯,折腾一通,你看客儿好好一孩子,被她养成了什么样?”

“你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钟灵毓狠狠剜了丈夫一眼,“大姐跟姐夫感情好,到你嘴里怎么就是吐不出象牙呢?说的跟魏绍害了大姐一般。”

“那可不就是他害的,害的大姐对他死心塌地,孤苦半生。”宋瑾枕着胳膊,提起魏绍,就没好气。

钟灵毓……

屋外,慢行而来的宋朝来脚步一顿,听到宋瑾最后的几句话后,心中一咯噔,欲敲门的手,也缩了回来。

她纠结了一天,才准备在深夜无人时过来看看钟灵毓,可不想宋瑾回来了,才刚到门外,就听到了宋瑾这一通牢骚。

屋内夫妻的对话,让宋朝来瞬间脸色煞白,她呆呆站在那儿,眼角微红,手指使劲儿绞在一起,肩膀微微耸动着。

刚巧,端了安胎药回来的采珠看到她,讶异道:“大姐儿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宋朝来一惊,立刻转身,慌不择路的跑走了。

屋内,宋瑾听到大姐儿之名后,身子一抖,和钟灵毓面面相觑。

钟灵毓连忙懊悔掩口,踹了他一脚,“快去看看啊!”

宋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跳下床,披上衣服,开门寻人。

采珠诧异道:“郎君在房里啊,怪不得大姐儿不进去。”

“大姐人呢?”

“刚走了。”采珠对着一个方向努努嘴,“我一来,她就走了。”

漆黑的夜色中,早已不见了宋朝来的身影,只闻风吹枯枝,窸窸窣窣。

宋瑾遍寻不着,转身又回到屋中,对着钟灵毓耸了耸肩。

钟灵毓懊恼不已,对着宋瑾一顿猛锤。

宋朝来一路疾走,匆匆而回。

才入院中,冬柏就迎了过来,她毫不理会,独自快步返回屋中,将自己反锁屋内,背靠着门框缓缓瘫倒在地。

雪色月光从门框的格子涌入,在地上洒了一片银蓝色的清冷光辉。

冬柏紧跟着,在外边拍着门,声声呼唤,担忧急切。

宋朝来瘫在月光的阴影中,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泪水沿着她的指缝滑落。

外面的人焦急地拍了一会儿门后,渐渐停了手,一声轻微的叹息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宋朝来转过身子,趴在门缝看着冬柏离去的背影,月光从缝隙投在她的脸上,映的那道泪痕斑驳陆离,泪珠盈睫,轻轻闪动着。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里,她就是一个外人。

母亲去世后,太师府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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