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影照人(四)(2 / 2)
“死脑筋,你当她们傻呀?那是卫籍,安邑卫氏大房的嫡子,从小就师从卫夫人,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书法世家,就是陛下想见卫家人都要递了帖牌,应允过了才能拜访。卫家人向来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早些时日我便听卫兄说了,他们最瞧不起妻妾成群的人家,我猜她们的目的呀,多半是卫兄的嫡亲弟弟。”
嫡亲弟弟?
庾思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心中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每每提及这个卫家郎君,她总会想起周韵文苦着一张脸同她说自己不愿被长辈安排命运的样子。好在她未听阿娘说过,那居于洛阳的琅琊王氏有什么旁的兄弟的,想必和这卫兄并不是一个人。
回泽霖轩的路上是必然要经过前厅的,四月细风卷起门帘一角,露出里边男子们的交谈声与少女们偷偷捂笑的声响,在庾思莹听来却刺耳得很。
“父亲未曾唤我去前厅说话吗?”
庾安林无奈摇头,“阿耶只说让你同二姐姐和六妹妹好好学礼仪之事。如今周家妹妹也住进来了,先前早就听说是个汝南一顶一的大家闺秀,阿耶说你若实在横竖与你两个姊妹不对付,就多和周家妹妹学着些。”
“绵绵难得来一回,他就又是要我学规矩又是叫我不要寻元净阁的麻烦,也不想想这么多年这些麻烦事儿真是我故意同自己过不去找上身的吗,亏得父亲在外头还是个人人尊亲需喊一声‘校尉大人’的官儿,回到家里整日说的是个什么囫囵话,叫那元净阁的来了,把黑的说成白的都能闭着眼夸她们温柔体贴知晓分寸!罢了,我去寻阿娘看账簿,真真是气死我了。”
头顶上日头正盛,庾安林望着她飞奔离去的背影,又止步回头望了眼前厅半掩着的窗。前厅里边其实并不暗,甚至光线还不错,可他朝里边瞧着,眼里只落得黑峒峒的,心里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有鼻头止不住地酸涩。
或许是对那屋子里的人心生羡慕吧,也或许是一日日累积的对他父亲的失望,除了卫籍,前厅屋子里的那些人他一个都不想看见。反正前厅有人招待,不叫上他和五妹妹,自己还落得清闲呢,少他们二个也没什么。
于是庾安丰抿着唇坐在前厅中的客椅上,轻歪着头透过门帘下边那条细长的光亮的缝,目送着外边庾安林离去的影子,连自己身边何时来了个人都没察觉。
“先前同你父亲说话说久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不过瞧着义怀兄好像不太高兴,想来是我失了礼数,还未同你喝一盏茶。”
身边的空位处,着着一身黛色长袍的少年郎君一手轻挽着袖,一手端着茶盏落座在他的边上,茶盏置于檀木矮案上,铜器发出几声澄亮的咔啦声。“弟妹顽劣,我们当兄长的自然需多担待一些,家中长幼和睦才是长久之事。你在淮南当寿春县令的时候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不是处理得挺妥当的吗,怎么一回家什么都不会了?”
“你……”
庾安丰瞧了他眼,叹了口气。“一码事归一码事。算了,你家那是金子做的门槛,青铜做的牌匾,说句僭越的话,那上……位置也有本事拿得。后宅之事可能是没我们庾家多,但你家那堆堂伯一个个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好言劝你一句,早日把你那婚约拿定个主意,要去要留都快些说,你总不能放着人家女郎不管吧。”
卫籍低着头,手中拨弄着那茶盏,让它在桌上慢悠悠转着圈。茶汤顺着外沿悠悠滚落到檀木案上,随着轻微的转动,茶汤缩成丝盘桓,在盏底环成一个小小的圈。
“那敢情好,我便推了那婚事,转头带着聘礼娶你家的女郎如何?我瞧你那嫡亲妹妹就不错,虽然脾气是烈了些,但看在你和三郎的面上,我是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庾安丰眉心一跳:“说你自己正经事儿呢,别打岔。我可告诉你,人家女郎方才已经进府了,是我妹妹做得主,要留她住好些日子的,人家可不知道你在这儿。当年在我婚宴上你也是见过那姑娘的,规规矩矩的名门闺秀,不比你们洛阳那边的人差,到如今人人都笑话她。你给句话,若是你当真还想……那我这些日子便替你瞒着,待下次启程回淮南之前尽量多帮帮你。”
说话间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了盏茶,茶水温热滚入腹中,身旁却没有回应。庾安丰拧过头来便瞧见的是少年手中拖着茶盏,反复来回地瞧,唇边似是有浅淡的笑意,可这笑意他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几分欣喜来,就这样干巴巴地僵在了唇边。
“我不知道,我……”
“原来卫家哥哥这是避着我们,同大哥哥在一旁说私话呢。大哥哥你也真是的,你这样倒显得我和六妹妹招待不周了,到时候阿耶怪罪下来,我们二人可不好分说的。”
卫籍一回头,便瞧见站着个身着团花织银绛紫色的人儿,双手拧着帕子娇娇地候在身旁。他下意识朝厅中前边坐在主位上的庾家郎主求助,却瞧见人家正忙着和那看上去是弱柳扶风的另一个女郎满眼关切地说着话,他也不好贸然去打断,只好向后缩了缩:“哪有的事,庾二姐姐这般聪慧伶俐,校尉大人定然是不会责罚于您的。”
哪想鼻尖略过一抹并不太浓郁的脂粉气,是庾思晚轻轻抖了抖手中的锦帕,眼神紧紧黏在他的身上:“叫什么庾二姐姐,卫哥哥唤我的小字晚晚便是了,既是大哥哥的君友,便不必这般见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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