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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颍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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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通三年秋的雨水比往年的都要多,寒意也来得早了些。夜里的风呼啸着穿过光禄坊,卷过大兴宫,冻醒了国子监内的清贫学子,最后散入外城郭的寻常百姓家。它们透过薄薄纸窗、有缝隙的屋墙,无声无息的渗进去,将炉内火吹灭,将絮衾下的温暖抽走。

洛阳城崇宁坊北百步,有直通向南的万年街。街头第一家食肆招牌鲜亮,门前每日清晨又支出个摊子,四根杆子一块灰布做棚,七层高的笼屉放灶上。

“大娘,我要的是笼饼、笼饼,不是蒸饼!”

王大娘子在笼屉冒出的白气里干笑:“嗐,小宋元,小崔伯多少年只吃蒸饼,今儿突然改口,大娘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嘛。”

宋元将掰成两瓣的蒸饼戳到王大娘子鼻子下,衣袖空荡滑落,露出两根包着骨头的瘦胳膊:“不说闲话,给不给换?”

一个填鸭子肉,一个只夹枣子。她付的是笼饼的钱,比蒸饼足足多五文。

“小崔伯的面子还能不换?换!”

王大娘子麻利捡了笼饼包在荷叶里,趁着热气塞给她:“小崔伯吃笼饼,这块蒸饼你拿着吃吧,大娘不要钱。”

宋元不答应:“这怎么成。”她向袖里抓钱,摸到了一把比袖外还凉快的风。

“哈哈哈,吃吧吃吧,这年头,大娘可比崔三娘子宽裕。”

王大娘子笑得爽利,随便一挥手,腕上的大粗银镯子就差点崩到宋元的脑袋瓜。

坐着喝汤饼的食客这会放下粘在嘴上的碗,对宋元喊:“大娘子也是好心,你就别磨蹭了,再耽搁下,小崔伯的驴都要走到国子学门口了!”

宋元一激灵,掂起脚看,人头涌动的街上,果然看不到驴,再四处瞟望,更找不着人。

大齐国子监制承旧朝,由国子祭酒主持政务,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六门学科。其中国子学生尤为尊贵,闲散宗室和官三品上有封之子才可入学受教,国子司业做大经主讲,学习的监舍也与众不同。由于国子生家学渊源、钱过北斗,又多居于寸土寸金的光禄坊,上下学极是方便,太常卿卢敏便许他们不住在国子学里。

紧赶慢赶,崔韫好歹在驴背上将笼饼吃了干净,又乐呵呵的招呼打马路过的同窗。

宋元还在想那亮晶晶的银镯子,边啃着蒸饼,边甜蜜回忆:“三娘子,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出来摆摊卖笼饼啊。”

崔韫不留情的伸出没几两肉的手,给了她一个清脆的脑瓜崩:“你想得倒挺多,堂堂临颍伯府,打开门做买卖还不被人笑死。教你做我的书童,同食同眠,难不成还委屈你了?”

委屈倒是没有,伯府里加上宋元自己,一共才四个下人,用饭的时候主奴都是围着一张桌子,吃一个锅里的饭菜。

倒不是大齐尊卑不分明,而是伯府里就剩了那一张结实的桌子,若强要分开吃,也摆不起那个谱。

宋元揉着脑袋,颇有些伤感:“摆摊多赚钱,王大娘子脚下的大黑天天啃骨头,连它都比我胖。”

大黑是一条狼犬,初时瘦瘦小小,站也站不起,王大娘子心疼,买羊奶和着肉糜来喂它,可把来吃蒸饼的主仆二人羡慕了一通。经过肉奶骨大补后,大黑不负众望,直胖到走都走不动,宋元便由眼红它的吃食,到看着它就流口水,冬日宜吃狗肉古董羹时,口水尤其多。

崔韫将话听进心里,想到自双亲离世后,伯府便过得紧巴巴,书童瘦的都能被风吹走,就狠下心割肉:“好啦,别伤心,等冬日临颍的租收上来就带你和二娘子去吃酒,咱们去太平馆。”

崇仁坊里的太平馆是什么地方,它是洛阳有名的销金窟。此销金窟非彼销金窟,太平馆洁身自好,以食为天,不做皮肉生意。据说,里头的庖丁都是易牙再世,单是做一碗二米饭,就得要一贯钱,可你一旦咽下饭,花了这一贯钱,你就想再花十贯、五十贯、一百贯,这便是销金窟名号的由来。

“真的?”

崔韫爽快道:“那是,等我从国子学出来做官,天天带你去太平馆。”

宋元狂喜,又想到闺中待嫁的崔二娘子,问道:“你不是还要给二娘子攒嫁奁呢。”

世家世坤出阁都是带一笔丰厚的妆奁,否则嫁出去没有倚仗,还会被天乾的家人瞧不起。伯府光靠几个租子维持生计,二娘子是地坤,带出去的体己自然也要从租里出,为了让二姐风光出嫁,崔韫攒了好久的银子。

“哈哈,你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

宋元一跺脚,抗议:“三娘子,你又糊弄我,让我画饼充饥呢。”

崔韫得意大笑,笑着笑着,她便笑不出来了。

许是笑声太过放肆,抑或惊悚,她骑着的这头黑皮毛驴被惊到,犯了犟劲,怎么也不肯再走一步。

自己骑着驴,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屹立,任谁路过都要可怜一句好好的人怎么傻了。崔韫将手里的荷叶喂给它,求它再走几步,不过毛驴硬是有了自己脾气,它的板牙心安理得的咀嚼荷叶,四条细腿却是无赖泼皮,纹丝不动。

主仆两人对着毛驴好言相劝,百般抚摸。宋元怕耽搁了三娘子的时辰,急得就差认驴做主,叫她阿爷阿娘了。

“你再不听话,我就让宋元立马把你宰了,我们做驴肉炙,吃驴肉笼饼!”崔韫拽着笼头威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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