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周昭越打断她。“别说笑了!”
“我没说笑。”周空眨眨眼睛,“我真是这样想的。”
长公主向来如此,喜怒不定,判夺无常,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以此刻,周昭越虽明晃晃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却也认命般地扶了额头。“放走她,太过草率。”
“逼得太急,有损无益。”周空却道,“鬼神之说,写上官簿,那才真是脑子不灵清。”
周昭越:“鬼神之说必然不可。应当是……”
“应当?”周空陡然打断她,“妖法?邪术?”
她追问得咄咄逼人,“还是说,你要将这千百年来的禁术‘幻心术’,写上官簿,呈回京城?”
幻心术,一种臆术,驱策人心,使之为己所用——此为稗野古书记载。
先前见这疑案,周昭越早有预感,此中必与‘幻心’一术有所关联,只未明说。因为她明确知道,不提那三个字,一切都只是疑云,倘若断然认定,必引起轩然大波。理当慎重再慎重。
此刻周空坦然提及,倒叫周昭越诧异不已。
“你,你分明知道!那就更不应该放走那徐良娣!”周昭越猛然一抬眼,“倘若她再作恶,您可算是同谋!”
‘同谋’二字,怎么着都是不光彩的,就算放在当朝长公主身上,说小可小,若往大了去说,也是能被参上一本的。
周昭越以为周空好歹要惊讶一下,岂料,对方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同谋?那很好呀。”
又将话锋一转。“你知道这世上,幻心一术,用得最好的人,是谁吗?”
“——叶青洲。”不等周昭越开口,周空娓娓再道,“风仪门,叶青洲。”
“我见过她造镜;千里三清山,全被她幻化成了海雾。”
“可幻心术并非风仪门绝学。世有说法,在拜入风仪门以前,叶青洲曾师从三清道人。我猜,她便是在此人手下学的术法。”
“都以为这世间,只叶青州一个人会这幻术。”周空眯了眯眼睛,“可今日……我大抵又找到了一个人。”
周昭越:“所以您才问那徐良娣,是否要改名换姓?是为了让她为您所用?”
周空‘嗯’了声。“我赐姓于她,教她也归顺于本宫——”
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竟让周少卿不乐意了么?怪我让这乡野里的小丫头也循了周姓,要与你这大理寺少卿平起平坐了?”
周昭越原名赵越,入赘公主府后易姓为‘周’,草根出生的学士,能从皇家姓,算是一种归顺。
而此时,周昭越一愣,立马便俯下身去。“臣不敢!微臣从没有这个想法……”
“少卿。”周空冷笑一声,将她打断。“大抵是本宫平日待你太好,才教你失了分寸。”
“不是的!”周昭越急忙道,“微臣只是不明白,倘若她真的这么有能耐,若是放走她……不会更危险么?”
周空反问:“周昭越,我们不过肉体凡胎,撕破脸皮囚禁她,或各留一线放走她……前者会更安全么?”
又笑,“我猜你大概诧异,她一眼看出你非男身——周少卿,她既使出幻心术,那看穿你性别,又有何难?”
瞧周昭越一副倔样,周空明显没了耐性。“赵越,换个说法吧。”
“若不是本宫,你这女扮男装进考场的假驸马,你这欺君之罪……脑袋都得挂上城门七天七夜。”
周昭越:“……臣不敢。”
周空上前一步。“不敢什么?”
周昭越只低头作揖,“……不敢逾矩。”
看周昭越放低了姿态,周空的情绪却没有任何起伏。
只缓缓叹了口气。
“昭越,你曾问过我,同样是读圣贤书,缘何世上女子,得扮男装,才能触到官场。”
“从小,我也疑虑。为何我的剑术、马术、策论、背诵,样样都比我那药罐子哥哥强,父皇却总是偏爱哥哥?”
“后来我明白了。”
“因为‘权’。”
“当权者并非一人,但他们也总是伐其异者。于是连带着所有不同的人,都成了权力之下的棋子。”
“而我,要做那个‘改朝换代’的人。”
周昭越向来知道,周空要改的朝、换的代,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号。她要易的是礼,要变的是法。她要让女子脱下枷锁,不再因为‘男外女内’、‘男尊女卑’的观念,仅困囿于炉灶。
周昭越明白她在做什么。或者说,她明白她们在做什么。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成则万世受益,败则……
周昭越不敢细想。要让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一命呜呼,大抵不是难事;而即便是周空这位长公主,若落个大逆不道的罪名,怕也是要砍头的吧?
周昭越固然不希望这样。
她向来信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道义;她可以身陨,但周空不行。周空有如此凌云壮志,理当名垂青史。
周空款款再道。
“你瞧那徐良娣。她的家中,一个健康的长姐,一个病弱的幺弟,即便对比鲜明,前者也理所应当地成了成全后者的弃子。但此世间,哪只这一家,是这样长存的呢?”
周昭越知道周空的意思。
周昭越叹了口气。“这世道,实在有太多‘徐良娣’了。”
“所以,我需要力量。”周空道,“那风仪的叶青洲,拒我于门外,算她看不懂眼色。”
“而眼下这个人,能力不会再其之下,又恰好没什么身份,甚至孤苦伶仃,最好拿捏……那我必然不会错过她。”
周昭越则诧异地打断道:“谁的能力……不会……在谁之下?”
周空笃定道:“徐良娣的能力,不会在叶青洲之下。”
“…………”
周昭越:“公主说笑了。”
长生剑,叶青洲,九州剑术第一;竟被长公主拿一个半路杀出的黄毛丫头来相提并论,甚至说什么,‘实力不会在她之下’,别说那风仪门的老掌门估计要气歪鼻子,即便随意捉来一个路人,听了估计也要笑掉大牙。
瞥见周昭越的犹疑神色,周空勾唇一笑。“不信也无妨。”
“阿越,你只需待在我身边,为我所用。”
周空忽地伸手,抚上周昭越的衣领,将人拉近。
她低哑了嗓音,款款道——
“我们的盛世,当由我们自己缔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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