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罗艽赶到三清山界内的时候,已是二日后的黄昏。
从衙府离开时,罗艽拿着那金叶令牌,趁机向小吏敲了一笔;是以路途中,她出手也还算阔绰,该吃吃,该喝喝,该花钱时便花钱,能少走几步路就少走几步。
毕竟脚伤仍未好得彻底,几步小路还勉强能应付,但若是疾行、长走,都够呛。
途中,徐良娣憋着一口气,死活不说话,罗艽也非讲单口相声的苗子。两日里,一路沉默,竟让罗艽有一种正在崩丧的悲怆感。
思及‘奔丧’二字,罗艽立刻又沉下心思。
算了时间,今日已是三月廿七,距离徐良娣的魂灵彻底消散,不过十余个时辰。
那么徐良娣这些沉默,就不仅是因为她的感伤;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结,也在渐渐消退。
“你还想看云看海么?”
罗艽把这句话抛进识海。
倘若徐良娣还想看,那罗艽便也奉陪,今晚浅憩二时辰,明日赶早,登高望海。
毕竟徐良娣剩不下多少时间了。
然而,倘若经莫小渔村一事,徐良娣全然失了看海的兴致,那罗艽也不去勉强,便找个舒适客栈酣睡一觉,明日与她正正经经道了别。
罗艽不是什么任劳任怨的人,她才不想一路奔波,最后只落得个一厢情愿的结局。
而徐良娣没回话。
不知道是不想回,还是真的力不从心。
一路上,罗艽问过太多类似的问题,却都石沉大海。
“我知你命途舛然,也知你为何心悸。”罗艽道,“但你需知,你离七日之期,不过十余时辰。徐良娣,你确定要让自己的最后时刻,永远地停留在这些恶心的人、恶心的事上,而不是去观赏长久向往的、更壮丽的景色么?”
徐良娣缄默无语。
“再说,我替你跑腿,你坐享其成、坐观其景就好。”罗艽心下讷讷,“至于思虑这么久吗?”
言罢,依旧无人应答。
罗艽叹了口气,仰头,去看天色。
西霞已逝,街边微微淌着暝霭。
头顶的门坊写着“锦官城”,最近一处茶馆,匾牌写着“有间”茶馆。
可茶馆牌匾上却显然有一道剑气,将牌匾从中间劈开,看上去甚是滑稽。
天色灰暗,罗艽看不真切,也不甚在意。她大步流星进了茶馆。
里头没什么人,桌椅也凌乱,竟一副百废待兴模样。
小二倒是热情。“姑娘,住店还是打尖儿?”
“你这还能住店?”罗艽左看看右看看,满是惊异。
这茶馆灰扑扑的,往上几层虽也叠着房间,却也像是久无人气的小杂间,而非正经客房。怎么看怎么奇怪。
小二只说:“自然能。麻雀还五脏俱全呢,别看咱这里只是个小小茶馆,可吃喝玩乐,也是一应皆俱的。”
罗艽怀疑道:“可这也过于冷清。”
“特殊时期,特殊时期。前几日刚闹了事。”
小二赔笑几声,解释道,“哎哟,就是那说书先生,前几日……说了些不该说的,招惹了人,被殴打至伤残,医馆躺了好久,都不见好转呢。”
罗艽心下诧异,瞪大眼睛,“哪家恶霸,这么狠?!”
小二搓了搓手里的抹布,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是一个……举世公认的疯子。”
毕竟百年已过,罗艽觉得,就算这疯子有多“举世公认”,她也不一定认识。
但本着求知好学的心态,罗艽还是洗耳恭听。“敢问疯子名姓?”
“我们一般不直呼其名姓。”小二神秘兮兮道,“一般称其为,风仪门的叶长老。”
罗艽不再问了。
‘铁定是不认识了。’她暗自想,‘风仪门那些文绉绉的修士,我本就不认识几个,更别说还要姓叶——哦,除了阿洲。’
阿洲,叶青洲,是百年前罗艽在三清山的同门师妹。罗艽出师后一年,三清道人有意云游,用一份请荐信,将叶青洲护送到风仪门。
彼时,风仪门人杰地灵,光门前那牌匾就是三清山的五倍大;而也到底是大门派,各方条件都比三清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是故,当那时正在九州游历的罗艽,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倒也没太担忧,收到叶青洲寄来的交代课业的信,她回的也尽是客套话。
‘阿洲……’看了眼跟前的店小二,罗艽又想,‘嗯,阿洲向来明澈敞亮,绝不会是这人口中的疯子。’
一转念,忽想到门前那一道将牌匾劈成两半的剑气。
她问:“那这牌匾上的一道剑气,也是那个风仪门长老劈的?”
小二讷讷答,“是,是的。”
罗艽心道,这疯子功夫倒是不错。
劈得挺利落哈。
罗艽目光落到菜单上,循着推荐要了几个菜,得到店小二一声“好嘞”,便开始闭目养神。
一盏茶的功夫,前菜已经备好。
小二端着盘子,又道:“方才忘了问,姑娘是来锦官城寻亲么?或是访友?”
“都不是。”罗艽闷头喝了一大口麦茶,随口便答了。“我去三清山。”
本以为话音落下,店小二会随意夸几句三清风景秀丽,山海渺渺云云,却不想,罗艽放下茶盏,再抬头,只得到店小二惊诧的目光。
那目光不可谓不精彩。倘若常人走在路上,见一羊癫疯裸奔于集市,应当也是这番惊诧眼色;万紫千红,汇于一脸,再化作一句:“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
罗艽神色一顿,不解道:“有何胆大?”
“姑娘,你怕不是忘了我方才说的事情。”小二讪讪道,“要知道,那疯子长老,不仅一剑劈了咱这匾牌,还一剑……劈裂了整座三清山。”
罗艽:“啊??”
小二深吸了一口气。“您要是不信,就站去高处,往那西南方瞧上一瞧,”他说,“保证一根毛儿都看不到!”
罗艽弯一弯眼,无所谓地笑笑,权当小二在瞎掰扯。
谁能一剑劈塌一整座山?反正罗艽做不到,也不觉得别人能做到。再说,赶路途中,她朝三清山的位置瞅过好几眼,这山明明就好端端杵在原处!
“那人为什么要劈山?”她只问。
“不知。”小二说,“我只知道,百年前,叶长老入风仪门以前……她曾是三清山的人。许是从前有什么故事吧。”
“三……三清山……的人?”罗艽迟疑了一瞬,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等等啊,你说的这个叶长老,不会是……叶,叶,叶青洲吧?”
小二神色古怪地瞥她一眼:“还能有谁?”
说完偷偷笑了声,嘲笑罗艽孤陋寡闻似的。小二又道,“算了算了。我见过太多如你一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了。自己的命自己照看,别人可担当不起。”
天色已沉,罗艽草草吃完了饭,向店小二要了些热水,选了间最靠里的房,图个清净。
房门‘吱呀’一声紧闭,罗艽瘫倒在榻上。
一顿饭吃得潦草,食不知味,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也翻江倒海——因为小二的那些牢骚。
针对“风仪门疯子长老”的牢骚。
倒不是说觉得谁在颠倒是非地说浑话,也没有想过叶青洲是否真的性情大变,或者是什么别的缘由;一时间,罗艽只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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