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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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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灶少卿,烦要死啊!”

合院连廊,一个县官一把扯下官服。“一介书生,官场事一窍不通的纸上兵……待他那大理寺就好了啊,跑我们这偏僻小镇干什么?!啊?!”

“何况,人证之中,那个邹府的什么赵嬷嬷明明早已提了,说一切都是由那个痫病少爷作的罪孽,与旁人没有关系……还说那徐氏女也是被逼婚的可怜人,见乱逃跑也情有可原……”

其身侧,另一位小官也不住地点头:“呵,恶鬼突现,旧疾复发,喜丧成悲,哪一个不能写上去。谁都不想过问了,偏偏那少卿还要查。查查查,查个屁!”

“呵,什么少卿,他还真好意思摆架子。靠女人的窝囊废而已。”县官嗤笑了几声,诋毁便信手拈来,“要不是在百花宴与长公主对上眼了,这大理寺少卿轮得到他来做?一个连举荐信都要不到的寒门学子?”

“估计也是……”

另一人语气揶揄,神色猥琐。“那方面,哈哈,功夫了得吧。”

两个官员对视一眼,立刻发出意味不明的哄笑。

——但这笑并未持续太久。

只听身后,一道调笑的女声响起:“你们说得不错啊。”

女子一身澄红留仙裙红袍,容貌昳丽,颦笑间带着几分傲气,又几分逸然。“居然轮得到你们这些人来嚼耳根子,我那驸马郎……”

“可不就是窝囊废嘛?”

她朱唇微抿,一双瑞凤眼秀气,一副新月眉弯弯,语气亦含笑——

却听得二位官员背后生凉。

“长,长,长公主!”

二人大惊失色,急得舌头也捋不直,索性‘扑通’一声跪下来,“小的,小的无意冒犯,真,真……”

“怕什么?我还能生吞了你们不成?”长公主依旧笑意盈盈,摆摆手,再开口,唠家常那般闲适自在。

“恶鬼,旧疾,喜丧。让那窝囊废驸马郎如此在意的案子,听起来也挺有意思。”

“二位,可否让本宫也瞧一眼?”

邹家喜宴排场极大,月前就开始造势。是以打听徐良娣何许人也、家在何方、家中几口人,皆非难事。

罗艽寻了几处偏僻当铺,草草变卖了些嫁妆,才勉强请来婢娘伙夫,重新把她送回自家村庄,莫小渔村。

变卖时,罗艽总在识海大声疾呼,可徐良娣总也一声不吭。罗艽权当她是默认。

已是隔天日暮,罗艽勉强回到了莫小渔村。

园田阡陌,四野寂静,罗艽步履蹒跚,终听识海里沉默三日的徐良娣出了声。

“那邹家的少爷……会死么?”

被这陡然出现的声音吓一大跳,罗艽差点一跟头栽进草丛。“你吓鬼啊?!”她站起来,拍了拍布衣裙摆,骂骂咧咧,“你管他死不死,你自己都死了呢!”

徐良娣又不说话了。

罗艽懒得再讲。

当日,她给那邹家傻子下的咒也不过是‘享平日不敢享之乐,为平日不敢为之事’,追究起来,她也觉得这咒语本身并没什么伤天害理的内容。至于那傻子死不死,那要看造化;倘若那傻子并非嗜恶之人,倘若有谁出手,又倘若……言而总之,光那一个咒语,并不断然导向悲惨结局。

造化,造化。善恶一念,生死一线,皆看造化。

罗艽叹了口气。她从不自诩良善人,上一世本有着自在逍遥的资本,却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与世俗的准则,最后落了个荒唐结局。而事实上,不论前世今生,道德一类的东西,她并未太在意;倒是那些世俗言语,让她进退踌躇维谷。

眼看着袅袅炊烟渐近,罗艽停在一棵粗树桩旁,稍作歇息。

不远处渔村河岸,孩童三两成群,正在玩耍打闹。

罗艽本静静看着这小桥流水,岂料,后背被一颗弹丸击中。

一回头,便见一个男童举着弹弓,高声叫道:“徐家的小贱人回来咯!徐家的小贱人回来咯!徐……”

“别,别瞎说!”男童身边,另一位岁数长些的,立刻慌了手脚,“那是我姐姐!”

说罢,这人朝罗艽讪讪一笑,半瘸着一条腿,晃晃荡荡走来。“姐……你怎么回来了?邹家……”

罗艽听见识海里,徐良娣急急嚷了声:‘思危!’

‘徐思危?’罗艽在心里嗤了声,‘你弟弟的姓名倒挺有意味,怎么偏偏你叫良娣?我原以为是你母父没什么文化,现在倒明了了,文化是有的,却不愿意把这文化给你用。’

‘你,你什么意思!’

徐良娣不解其意,却依然急得炸毛。‘阿娘阿爹是没什么文化,可,可思危的名字,是她们找十里八乡最好的说书先生取的名儿!’

罗艽讷讷:‘我说的才不是这个意思呢……’

但也没让她们争出个所以然,徐思危伸手拉住罗艽,“姐姐!是不是她们对你不好啊?”他腿脚不便,最后几步干脆借力跳了过来,“我就说那邹家去不得,少爷是个傻的,管家婆是个凶的,谁去了都是白白遭罪。”

罗艽一皱眉:徐良娣嫁过去,究竟是为了谁?

她开口,下意识问了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徐思危满面茫然:“明白什么?”

徐良娣在识海里大喊:‘你可别乱说话啊!’

对上徐思危探询的目光,罗艽烦躁地抽开身,“……罢了,无事。徐良娣想回……”意识到自己嘴瓢,她立即打住,再摆摆手,提了声调,“咳,我想回家。”

徐思危赶忙点头:“阿娘阿爹也想你呀!”

看着徐思危这副模样,罗艽心里落得几分讽刺。但好歹能感知到识海中徐良娣那一腔欣喜之情,罗艽便也作罢,谁也没杠。

话不投机半句多。

二人一路寒暄地回了徐家。一路上徐思危兴高采烈,问东问西,而识海里,徐良娣也答得不亦乐乎。罗艽却只兴致缺缺地捡几句,重复出来,随意搪塞。

徐良娣察觉出她兴致不高,却没多问。徐思危则全然不知似的,从始至终热情不减。

刚进徐家门,罗艽便听到一声锅碗瓢盆摔落灶台的声音。

“良娣?”是女人失声尖喊的声音,“你,你怎么回事儿?”

罗艽正望过去,却看一位渔翁打扮的男子也闻声赶出来。“徐良娣?”

“怎么回来了?”两个人放下手中活计,快步走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徐思危不过孩童,八九岁的样子,年纪小,自然可以被随便几句敷衍话糊弄过去,可徐母徐父并非如此。

罗艽只得乱编一气,从伙夫抬轿到阿宝犯病,从生机渺茫到死里逃生;情到浓时声泪俱下,将添油加醋的故事说得正正经经。

徐母徐父听得一愣一愣:“那……邹府现在如何了?”

“我不知。”罗艽抹泪,“我只记得离开邹府时火光冲天,也不知是幻觉还是……”

她顿了顿,适时地哽咽几声,“我不记得其他路途,只拖着一身病躯,好容易才回到这渔村……”

徐母连忙抱紧她,拍了拍她的背,闻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别的事情都不是你该想的了,天塌下来娘挡着!”

徐思危也在旁边笑嘻嘻道:“还好你回来了!现在家中扫洒的活计全是阿娘在做,我都觉得阿娘要累死啦!”

罗艽听得不是滋味,便陡然一皱眉。

“别乱说!”徐母赶忙打断儿子,又对着罗艽讪讪一笑,“良娣,你今儿刚安单下来,啥也不干,好好休息,晓得了啊?正赶巧,你爹今晨捕来条大黄鱼,阿娘给你煲汤喝。”

罗艽淡淡“嗯”了声。

她早就退下了喜服,一身灰白粗布衣,头发也束得稀奇古怪,整个人又神色怏怏,徐母父自然是觉得她吃尽了苦。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小渔村本不富庶,一顿大黄鱼四里飘香,惹得邻里纷纷问询,徐母徐父随意答几句,转头便关上门,回了餐桌,破天荒地将大部分鲜美鱼肉都夹进徐良娣的碗里。

失去优待的徐思危摆起脸色,却被徐父一个眼刀子扇回去。“徐良娣,多吃点。都瘦成什么了。”徐父给鱼挑着刺儿,又转头问徐母,“徐良娣以前就这么瘦的么?”

徐母一愣,又连连点头,眼底落出一滴泪来。“这几日奔波,更瘦了。”

一顿午饭,嘘寒问暖地吃到近申时,罗艽被推着回了房间。

“一夜未眠,累坏了吧。”徐母笑盈盈,“赶早歇息吧。”

罗艽应了声。

掩门前,徐母踌躇几分,看着她,“良娣……脚伤怎么样了?”

罗艽笑道:“已无妨。”

妇人眼眶湿润,哽咽道:“对不起,是娘没保护好你。”

罗艽心里没起什么波澜,徐良娣倒是感动得稀里哗啦,声音一颤一抽:“阿娘……不怪阿娘的。”

实在复刻不出那份感伤情绪,罗艽只好猛掐一把大腿,挤出几滴眼泪。“阿……咳,不怪你。”

徐母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好好休息,好好休息。”说完便掩上了门。

直待到四下无旁人,罗艽悄悄再开口,“你觉着如何?”

“自是欣悦的。但……也很感慨。”徐良娣道,“彼时,她们从未对我这么好过。我只是想到,我……我已身陨。若不是你,我大抵无法体会这些。”

罗艽垂着眼睛,没吭声。

徐良娣再道:“倘若我真的消散于喜轿之内,是否再无可能见到她们?也不可能会被她们这样相待。”

罗艽冷冷出声:“直至失去,方才开始变得体贴。人性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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