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邹夫人扶了扶额头,“不知道他在哪里,就说说他最可能去了哪里。”又转身问赵嬷嬷,“你平日就是跟着这么群玩意儿干事的?”
赵嬷嬷道:“她们都是库房的丫头,平日里也不太接近少爷。”
邹夫人“啧”了声,也没往下说。
“大夫人……”一位小丫鬟小声道,“有没有可能,在厢房?因为……”
“嗯?”邹夫人闻声看过去。
岂料小丫鬟被这眼刀子吓了一跳,又没声儿了。倒是旁边丫鬟胆儿大,机灵地将话头接过,“对对,少爷一直念叨‘新娘’,别是跑到厢房里去了吧!”
丫鬟话音刚落,邹夫人立即起身,厉声呵斥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去找啊!”
孤身一人去西边厢房的时候,小丫鬟是怵的。她只觉得青石板路长长不见底,风雪迷眼,夜色便又深了几分;路旁的树张牙舞爪,怪吓人的。
‘欸?这夜色?’行至一半,小丫鬟后知后觉地想到,‘方才刚出大堂,也不过日落时分,怎的现在……’
她正想着,却看石板路尽头,一袭红衣、披着红盖头的新娘,直挺挺地站在那边。
小丫鬟眼睛一亮,“徐姑娘!徐姑娘,你怎么在……”
可她定睛一看,面前人显然体态臃肿,哪里是先前那位清瘦的徐良娣!
小丫鬟吓得后退两步。
下一刹,‘新娘’开了口,发出厚重的男音。“我的新娘……我在找我的新娘……”
这红盖头之下的人,分明、分明就是阿宝少爷!
小丫鬟定了定神,“少爷!我们正找你呢,你怎的穿成这样?徐姑娘呢?”
她掀起阿宝的红盖头,却猝不及防地被阿宝推了一把。
“……新娘!我是新娘!我是新娘!”阿宝猛地把小丫鬟踢去地上,又提起拳头,嘴里念念有词,“叫你掀我的盖头!该死!该死!……”
阿宝少爷平日里虽然傻,但好歹和气,可此时的他却像一只失控的野兽,砸下来的拳头如石头一般硬,小丫鬟又疼又害怕,几乎被吓得半死。
阿宝拳打脚踢了一会儿,却好似嫌不过瘾,又从石板路边捡来一根分叉的木棍。
“救……救命啊!”趁此间隙,小丫鬟连滚带爬地起来,尖叫着往回跑,“赵嬷嬷!赵嬷嬷!赵嬷……”
却在大堂门口见着怒容满面的邹夫人。“又是你!”邹夫人显然是大为不满,“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
“大夫人!!”
也忘了往常是怎样惧怕邹夫人的了,小丫鬟此刻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飞奔过去,“大夫人!大夫人!少爷……少爷好像又病重了……”
邹夫人眉头一紧,抬步要往前走。
也正是在此刻,那抄着木棍的阿宝出现在板桥路上。
“阿宝!”邹夫人显然喜出望外。她一改先前冷峻的面色,整个人和蔼又亲切:“阿宝,你跑到哪里去啦!可叫阿娘好找!”
她看到阿宝手上的木棍正沥沥淌着什么。
邹夫人上手一摸,“阿宝!这是谁的血?……你流血了?”
阿宝还是那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只是嘴角突然生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嘿嘿……”他一把捉住邹夫人的手,痴傻地笑着,“阿娘,我饿了……”
邹夫人拉起他:“喜宴的吃食么?备好了!都备好了,都是阿宝爱吃的!”邹夫人捏了捏阿宝的手,笑道,“今天是我们阿宝大喜的日子,自然不会让阿宝饿肚子。走……”
岂料,阿宝陡然抬手,按上邹夫人的臂腕,朝内狠狠一拧!
力度之大,像是要生生将妇人的手折断。
“所以,阿娘……”迎着邹夫人诧异的目光,阿宝抬起头,扭曲地笑着,嘴角还淌鲜红的血。
“看到我的新娘了吗?”
周綮四十七年,三月廿二,邹府乱了套。
本是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却陡然成了不疯魔不成活的恶鬼,嗜血成性。
这阿宝虽然痴傻,但身型确实一等一的壮实。邹员外早逝,除了外聘的抬轿夫,邹府上下男丁不过十余人。
是以邹府家丁不敌‘恶鬼’,这场诡异的嗜杀宴,竟持续了几个时辰。
——邹府少爷的喜宴,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模样落了幕。
“全府上下,二十二位伤员,七具尸体。”
邹岙山外意云镇,衙府内,几个小吏在通报情况。“唯一没对上号的是……是那位新娘。”
另一人插嘴道:“但也有说是被,被那个痴傻的少爷……”说着,她咽了口唾沫,大概是觉着有些难以置信,抑或是难以启齿,声音陡然降了许多。
太师椅上,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叩了叩桌面。“但说无妨。”
“……生,生吞了。”
少年掀了掀眼皮,“那便传仵作,剖尸。”
“周少卿。”旁边一位老人抬起眼,点头哈腰地笑,“剖了。”
少年:“没有发现什么?”
仵作:“……没有。胃里空空如也。依下官愚见……大抵,大抵这邹阿宝,从午时,就,就未进过食了。”
少年:“据邻里问话,事发为酉时,而那邹阿宝被捕,无故暴毙,则是亥时。午时到亥时,短则四个时辰,长则六个时辰。剖尸的结果,是他腹中空空,那这疑似被生吞的新娘……”
小吏却插嘴:“周少卿,不是说那人被恶鬼附了身?恶鬼吃人,哪能真进到肚子里呢?”
“我不信什么神鬼之说。”周少卿斜去一眼,“我只信事在人为。”
“那邹阿宝本身就有痴呆之症,受不得什么大刺激,忽然疯魔,必有缘由。许是受谁‘指点’,或者是被什么修士心法……稍加引诱。”
仵作老人隐约眯起眼,小吏也只好讪讪退回原位。
太师椅上这少年郎,并非别人,正是当今圣上跟前炽手可热的大人物,大理寺少卿,周昭越。
三年前,舞象之年的周昭越夺得探花名号,此后一路高升,平步青云。
圣上曾在满朝文武前直言,这周昭越虽是探花之名,却有状元之实。
其为官清正廉洁、刚直不阿,极受地方百姓爱戴,亦受圣上赏识。年未弱冠而官至大理寺,后被钦定为公主府驸马。
任谁都要夸一句前途无量。
而现在,这位少卿兼驸马郎,颜色凝重地坐在太师椅上,提起笔,淡淡道:
“——追查新娘。”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