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那座城(十三)(1 / 2)
孙青狂怒之下,竟是疾奔数步挥刀而起,似要生生将暮芸身前的案几同她一道劈碎!少年姚谅瞬间出手,手中长绳灵蛇般锁住了孙青的腰,“坐下君”的儿子官兴反应也很快,用手托着刀背挡在暮芸之前,死死抵住了孙青的长刀!
他们两人合力,也只堪堪暂时拦住了孙青!
然而暮芸连眼都没眨一下。
“嗳嗳,这是做什么,好歹把话说清楚再打呀!”“坐下君”看儿子顶得吃力,在旁边转圈劝架:“这,莫不是顾大帅神机妙算,一早便知道牧州那边有人在愿江设伏?这是去将计就计的?”
暮芸微笑道:“官爱卿猜得不错,不过倒也没有那么神——孙青,今日你既败了,我与你父又有旧,我不妨便在此处将今日始末给你说个清楚。”
她拿起酒盏起身:“首先,顾安南出兵匈奴之前,已将南境九郡尽数打了下来,你们也答应称臣。不过,出于各种考虑,他暂时腾不出手接管,于是便与你们九人立下盟誓——让你们在他回程之日,一同打下牧州献上,也算是给他这个大帅一份投名状。”
方才何三一听见“水盐湾”三字,便快步走至侧屋,提笔飞速写了几个字,又出门叫人去送信;再折返回来时刚好听见暮芸这番话,他站在外堂门口,不由得暗暗心惊。
顾安南账下之人各个口风谨慎,不得到上面授意,此事绝不会有任何人胆敢私自透露给芸殿下。
然而她仅凭着今日所知所见得到的蛛丝马迹,竟能将整个大局推算而出,这,可比他这个军师不知强上多少了。
“南境九郡各有心思,当然是不会照做的了。”暮芸俯身看向困兽般的孙青:“你呢,又一向巴结牧州符盈虚巴结得紧,他自然便要指使你来做这个‘先锋官’,来这场宴席上试探顾安南的虚实,同时与他打个配合——你驱顾安南入死地,符盈虚的人则暗中补刀,不声不响料理大敌,计谋虽简,却也算得上是得宜了。就连你今日带兵过来,也是为了在事成之后,以最快速度接管顾安南的人,我说的对也不对?”
孙青目露震惊。
这一松神,手上便卸了半分力,苦苦支撑的官兴猛地向上一掀,孙青总算是暂时被他震开了。
官祜杰赶紧将儿子扯到一边,查看他是否受伤:“那么,那么就是说,孙老弟事先在飞将峰上设了伏,弄出动静吸引顾大帅过去?”
“是。”暮芸颔首:“剑阵巨狼,都在飞将峰的南侧,目的只是为了逼迫顾安南从北面跳崖,落入愿江之中被急流冲走。”
何三听到此处,忍不住恨恨骂了一声阴毒。
孙青咬牙道:“此计并无错漏!”
暮芸:“诚然。顾安南固然中了剑阵的招,却并没全中——其实你只是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在箭阵的威逼下,他也可以选择不落崖。”
“坐下君”已猜到了,难掩震惊之色:“顾大帅莫不是将整个箭阵的人都除了吧?就他一个人?!”
暮芸笑道:“也没有那么神武,铁三石铁大哥大抵也帮了不少忙。”
这番话原本极为正常,偏偏又带着一股子显摆的味,到好似暮芸这位主母高高兴兴地将顾安南展示给旁人瞧似的——‘看我相公多厉害!’
孙青闭了闭眼,将涌到嘴边的血沫咽下:“你又将我的巨狼除了,那么顾安南要做的就只有下山。”
“可如果只是这样,你也不必在这里含恨了。”暮芸微笑道:“你逼他落崖的目的实在太明显,那么他当然就会想,山崖之下的愿江里到底有什么呢?”
水盐湾中,众水军忽然感到头顶一阵灼热,待得震惊抬头之时,只见头顶的山崖上终于落下等了一夜的“物件”来了——
只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难以计数的点火箭!
万千箭雨沾了火油,在黑夜中如流星般穿透夜空,震天的喊杀声从山顶传来,更伴随着无数滚石滚木!
且不论众水军从来只练水上功夫,没见过这种阵仗,便是今时今日他们被临时拉了出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通知他们要做正面对敌的准备啊!
“儿郎们!都给老子上!”粗犷的声线从旁侧山顶上伴随着大笑传来:“也给大帅搞几搜船来玩玩!”
山的另一侧也传来了喊声,此人声线更粗,声音也更响亮,显然是练过的:“在下云州云思卿!闻听顾大帅需要帮忙,特来助阵!”
就连智州守君郑令新也来了——
云郑两人原本就等在山寨附近的山坳里望风等着寨子里的结果,不料还不等他们自己的探子送信回来,竟先收到了那位传闻中的何三军师的传书!
上书顾大帅眼下正需用人,两位若可及时赶到水盐湾,便可赶上一件颇大的功劳。
这位何军师真是神机妙算,不但知道他们等在此处,竟能将送信的时间也拿得如此准。两人本来还在犹疑,待得他们自己的探子回来,他们一听宴席上的情况,便第一时间往水盐湾的方向赶——
眼下,正好得用!
一时间三方夹击,牧州水军避无可避,直无半分生机,水军统领陆禄大声呼救,六神无主,无奈之下跳船逃生,却又不知被谁薅住头发从水里拎了出来!
大败特败!
牧州水军凄厉的喊叫声似乎穿过了空间和风雨,一直传到了山寨里孙青的耳中。
他手一软,长刀落地,砸起一片惨淡风雨。
“你所谓的‘将计就计’,便在此处开始啦。肥羊都自己送到顾安南手上了,他做什么不吃?”
暮芸还是笑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沉缓清贵:“只是还得需要我来套套孙守君你的话,看看这几只‘肥羊’究竟存在何处——孙守君也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呢。”
是自以为必胜的孙青,得意之下亲口告诉了她——
水盐湾。
一个除了他和牧州军之外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水军演武地。
顾安南甚至都不必有什么大动作,只要他带着带着兵将从后侧稍作包抄,居高临下,立时便能将整个牧州水军抄一个底掉!
这一刻,孙青终于知道,他完了。
“好,好,我败了。”孙青哑然而笑,眼中几落血泪,他疯癫般地吼道:“可那又如何!天下谁人不曾败!我还有三千精兵就在你们这山寨外守着!今日尔等便是气吐了血,也只能放我安安全全地离开此处!”
“孙守君,我若是你,早在你喊着属下让他们放火烧议事堂的时候便发现不对了。”暮芸走到孙青面前,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之色:“我们这有个名叫张鸿的小军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孙青冲出外堂,一脚踹开了门,却只望到了山下熊熊的火光——那个方向,正是他三千精兵驻军的位置。
门外有一少年,逆着火光而站。
少年身姿孱弱,唇红齿白,费力地摘下盔甲对他一笑:“在下张鸿,失礼了——不过孙守君,下次可千万记得,莫要再在顺风处扎寨啦。”
孙青最后的希望就这样在他眼前被烧毁殆尽,他再也支持不住,伏地前跪,骤然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这一刻对于孙青来说,世界几乎是静止的。
他伏在地上,暗夜冰冷,暴雨如注,灼烧着他三千精兵的熊熊火光不但没有被浇灭,反倒是在风的催动下愈演愈烈,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听见了那边撕心裂肺的痛吼声。
他脸朝着地面,腑内剧痛,这万念俱灰的一刻,世界本该没有声音,可却仍然是该死的嘈杂。
孙青脸朝黄土,听见暮芸被仆下打伞护着,从他身后款款走来:“鸿哥儿,也不是我要多事,只是机会太好,不得不给你提个醒。”
那少年军师张鸿咳嗽道:“主母是说零州?”
孙青唰然抬头。
“主母和大帅想到一块去了,孙守君既然存着接管咱们寨子的心思,自然带得都是最好的人。”张鸿瞧了他一眼,用一种很平常的口吻答道:“零州空虚,早前送了主母回来,大帅便已经带兵往零州去了。”
少年军师在孙青几欲滴血的目光中轻轻巧巧地以手搭棚往那边瞧:“我算着时辰,他也该回了。”
暮芸:“能这么快?”
张鸿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孙守君那位守城的‘义子’早先便给大帅送了信,说他不堪折辱,只盼着能有机会为大帅效犬马之劳。便是今日孙守君不来发难,那位……小公子,也是要里应外合献城的。”
寨子里刚得了大胜,来来往往报信问事务处理的人极多,何三道士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便披上外袍开始驾轻就熟地接管琐事,甚至还有余力搭一句话:“是,所以大帅就是去接管,到了便回,自然很快。”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瞧了暮芸一眼,又心有灵犀地同张鸿对视,两人俱露出了些微无可奈何的笑意——
顾安南看着虽然混蛋,骨子里却不是个爱风风火火张扬的人。如今这样“归心似箭”,到底是为了谁?
反正不是他们老哥几个就是了。
暮芸着人又拿了把伞过来,自己撑开了,轻飘飘罩在了孙青的头顶。她没有看他,只用一种漠然的声音说道:“孙爱卿,平身吧,你来赴宴,竟连家都赴没了,也是可怜。”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