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甲(1 / 2)
目光无时无刻不放在自己身上?
姜琼华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这姑娘虽然聪慧通透,但就是太过依赖信任自己,从来都没有生疑过。
哪怕天下人都在谩骂痛恨自己,明忆姝还要固执地同天下人争辩。
姜琼华来这世上三十四载,见过数不尽的反目和背叛,唯独没体会过被人全然信任的感觉。
她曾经以为明忆姝对待自己也是趋炎附势的必然,谁曾想,这傻姑娘却是用了真心实意的。
伯庐是相府掌事,跟了她几十年的老人,看得应当是清楚。
姜琼华低头瞧了明忆姝一眼,到底还是难以理解,自己这般恶贯满盈的一个人,她是怎么敢的?
难道是这些年待她太好,叫她蒙蔽了眼睛,都分不清人性善恶了吗。
这可不行。
姜琼华想,明忆姝作为自己的一颗棋子,可以心术不正,但不能不明事理,毕竟愚钝的棋子是难当大任的,不如提早丢弃。
正这样盘算着,姜琼华突然察觉掌心一热,自己先前擦净血迹的那只手被人温柔地牵好,触感柔软温和,明忆姝的手一触碰便知道没有做过任何重活,素手温香,宛若无骨。
思路突兀地被打断,姜琼华蹙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也没有挣开明忆姝的手,只是任由对方牵着。
“你先回府,孤去办点儿事情。”姜琼华把人送上马车,看到对方依依不舍地拉着自己的手,于是又添了一句,“很快便回去。”
明忆姝松开她的手,清澈的眼眸蕴含着温柔笑意:“我在家等姑姑回来。”
姜琼华沉默片刻,突然也进了马车。
她解开身上的墨绿氅衣,披在明忆姝肩头,动作决然,好似一直都想这么做了。
明忆姝有些惊诧地看她——在这个朝代,不同色彩亦可以用来辨别权势地位,这墨绿织金的衣裳只有王侯将相才能穿,自己披上,是不合规矩的。
“外头风雪大,你且穿着。”看出明忆姝眼中的担忧后,姜琼华又道,“这是相府马车,还有孤的人跟着,无人敢多言。”
·
外面风雪更大了,苍茫之中,天与地都相连起来,看不出晨早昏定。
古道边有一避风的亭台,接应杨薄傅的人便等在那里。
茫茫风雪中,远远走来一人,小厮定睛一看,发觉是踉跄独行的杨太尉。
小厮不禁有些疑惑,他怎会一人前来?同行的狱卒呢?
人近了。
“太尉,这里。”
小厮匆匆迎上去。
紧接着,小厮终于看清了什么,猛地愣在了原地,只见苍老的杨薄傅在风雪中摇晃了一下。
——原来,杨太尉肩上搭了一只手,那人借力推刀入腹,毫不留情地给杨太尉来了一记。
杨太尉当着小厮的面缓缓矮身跌地,小厮震惊地平视前方,视野里看到了持刀者微抬的下巴。
杨太尉泛白的囚衣瞬间炸开惨烈的红,鲜血喷涌之后,又淌入雪中。
“姜丞相……”
小厮跪下,颤抖不止。
生死恐惧下,小厮膝行上前,微卑地恳求姜琼华饶他一命。
姜琼华连个眼神都懒得分,冷淡开口吩咐手下人:“都处理干净了。”
她甚至不屑于去追查小厮背后的势力,无非也就是那些宵小杂碎罢了。
眼下天寒地冻的,她还是更想回府给明忆姝上药。
上药……
姜琼华霎时生出一种不悦的情绪,她转身,越想越气,若不是因为杨薄傅,明忆姝也不至于受了伤。
那是自己的人,未经自己点头,怎么可以因为外人受了伤?
还有。
也是因为这个杨薄傅,所以昨晚明忆姝才和自己置气的。
姜琼华越来越不是滋味,走了没多远,转头又回去,神情愈发的冰冷阴鸷。
·
这一耽搁,回府后便有些晚了。
姜琼华本打算直接去寻明忆姝,刚走到一半,突然察觉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有些重,便改道先去沐浴熏香了。
“丞相,奴是否要去叫明姑娘来为您濯发?”
伺候的仆从隔着殿内连延的屏风和长幔,不敢上前。只因这位右相讨厌别人近身,但明姑娘是个例外,每次沐浴濯发,右相都会派人把明忆姝叫来伺候。
“免了,她还伤着。”姜琼华声音冷淡,“金疮药给她送去了吗。”
仆从道:“送了,医者也去瞧过,但是明姑娘早早歇了,应当是没有上药的。”
姜琼华不禁有些愠怒,也不知是因为明忆姝食言未等她,还是因为对方没有及时上药。
“把人叫醒,就说孤马上过去,不许睡着了。”
“是——”
·
右相府邸极其奢靡,宫殿屋宇完全是按着姜琼华心情来的,也不管规制是否僭越,比如明忆姝的寝殿,就比那前朝皇后的椒房殿都靡丽豪奢。
被告知右相要来,明忆姝卸了珠钗,青丝未绾,早早地候在门口,一身浅黄衣裳在月色下仿佛泛着光。
不远处的池中有一轮皎月,她静静看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朝代,衣裳色彩代表了权势地位,但皇帝却不穿明黄色,而是用赤白交融作为帝王的象征。
但金与黄,依旧是权贵子弟才能接触到的颜色。
明忆姝站了许久,终于等到姜琼华前来。
“在想什么,这般入神。”姜琼华见她穿的薄,用长辈惯用的口吻叮嘱道,“还受着伤,外面这般凉,你也不去殿内候着。”
方才过来时,姜琼华远远瞧见明忆姝的身影,不知为何,竟从对方身上看出了一抹孤寂,这姑娘候在殿门口像是月下的一枝明桂,虽然姝丽清绝,但却多了几分愁丝,也不知道在感怀什么。
此刻,她见了自己,才把那份孤单一敛,整个人也鲜亮了不少。
“落雪不冷,雪融冷,我想在外面等,能更快见到姑姑……”明忆姝前一句话还未落,后一句便接上了,“姑姑发丝怎还未擦干?”
姜琼华与她往殿内走,移阶几步后颇有些诧异地抬头瞧她:“怎倒这般细心?”
明忆姝好似笑了一下,并未接话。
也是,她本来就细心,姜琼华边走边如此想,想着想着突然回想起了先前在天牢中伯庐的那几句话——心里记挂着,目光便也会追随着。
姜琼华又睨了她一眼,心说这人倒也难得情深,懂得知恩图报。
可惜,“恩”是假的,她回报给自己的,自己也不在乎。
“忆姝来为姑姑擦发吧。”明忆姝在姜琼华开口之前,便将人引到了美人榻边。
矮榻弧度缓和,但也只够歇一人。
等姜琼华回过神来,正要说点什么时,对方已经拿起洁柔的丝绢来为她梳拭了。
姜琼华本来是想监督她用上金疮药的,结果被这一打断,便也忘记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明忆姝太会伺候人,玉指纤柔轻缓,擦发时,不仅仅只是擦干头发,还会配合着齿梳为人压揉穴位。
精细、小心、温柔。
姜琼华每次烦躁时,头也会跟着隐隐作痛,但只要明忆姝来为她按一按,好像便也没那么难捱了。
过了有一段时间,姜琼华才睁开眼:“孤叫人送来了金疮药,记得用。”
明忆姝收起丝绢帕子,递到迎上来伺候的奴仆手里,回身笑道:“姑姑怜我。”
目的也达到了,人也看过了,姜琼华便想着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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