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2)
这个早晨就像预支了一次大年。一家人拉拉呱呱,凭各自天性耍嘴逗笑。就着上好的酒馔,上好的瑞雪,让这一天格外有太平浓欢的滋味了。
名门望族里的人情物事,雪砚也算初次试水了一回。妯娌、婶娘、堂姐、表妹和姑奶奶等一众女眷也认了个七八。
哪张脸配哪个称呼,在心里来回过了几遍。
下次再遇着,一张嘴就是自家人了。
老祖母是喜热闹的,到了中午仍不尽兴。笑道:“好久没这般畅快了。今天抬举新娘,就在后头的小厅摆中饭吧。”
众人笑说妙极了,自家厨房又俭省了一顿。
老祖母拉着新媳妇儿,献宝说:“丫头们做了桂花裹胡桃的汤圆儿,让她们都拿来煮了,吃着赏梅正好。你爱不爱吃汤圆儿?”
雪砚笑道:“回祖母,我可爱吃汤圆啦。”
她们真是一见如故的亲热。就像老天钦定的一对祖母和孙女儿。
叫那些心窄的都忍不住拈酸了。
三嫂杨芷唱起了反调说:“祖母,梅和雪本就太清寒了,配个寡汤寡水的汤圆多没劲!须有好酒好肉,赏梅才能得味儿哩。不然我不答应。”
“有,都有。”老祖母纵容地应了,连骂带笑地说,“就数你这疯丫头最歪道,一肚子花花绿绿的怪点子。”
三嫂将身一扭,嘴噘得老高。“我们这种媳妇儿长得又不能看,只能在其他事上找补呗。这就叫丑人多作怪呗。”
她拿捏着一种眼神冲雪砚瞧,既像挑衅又像调戏。
这是借撒娇对老祖母表达不满了,好像要公然地争一争宠。
老祖母隔空点一点她,笑着翻个大白眼儿,“你这疯丫头呀,真就只剩这张嘴了!”
大家立时爆发一阵哄笑。
因为这三嫂的嘴特别大。又厚又阔,一笑就直逼耳根子,整张脸都能被一口白牙照亮。老祖母说她“只剩这一张嘴”,实在是个双关的妙语。
“哼,欺负人!”三嫂气得一转身,小母驴儿似的把脚一跺。
她男人故作凶样吼一声:“没规矩的臭娘们儿,天天要趵蹄子!嘴大是咱的本色,有啥说不得的!”
更惹得大家一顿捧腹。
周家的男女都有一股铁直的爽性儿。好斗,好杠。心里有不平,獠牙就会龇出来。才不跟人家藏着掖着呢。各个拉出来是一条狼。
雪砚暗自观察这些女人们,扮相大都偏于英气。发式也梳得利落,很少戴花和金银珠翠。好像随时要披上戎装,随丈夫出征似的。
相比之下,她的女人味好像太足了。实在不像一头狼。她只是长在小院深闺的一朵小花儿。被人大手一薅,就栽到这猛兽窝里来了。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莫测啊。
她下意识地把眼波一转,朝丈夫瞧去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门边,眯眼凝望庭中的雪景。像吃饱后的大老虎,与世无争地犯着懒。似乎是个爱冷静的人,并不爱掺和别人的热闹。
作为猛兽窝里最厉害的一只,他真叫人捉摸不透啊。
像个复杂难猜的谜。
可是,他也有失去冷静的时刻。想起昨夜的疯狂,雪砚暗自怔忡了一会。脑子里不着调地现出了一幅猛虎衔花的怪异图景来。
他似有所感,转过头慵懒地瞥过来
那充满无限性的幽沉目光,好像透入到她的心灵里来了。
雪仍在密密匝匝地飘落着。
暖阁小厅内设了四桌。美酒热肴、鲜果鲜酢的一应都摆上了。都是自家兄弟姊妹,男女之防就不必过分讲究。
各占了两张桌子,很家常地边聊边吃。
只是拿新郎新娘逗个乐子,大家快活一场罢了。不行酒令也不吟诗,倒把庭前的一株傲雪的寒梅白白给辜负了。
菜品倒是上等的,吃得精细讲究。每样食材都恨不得换一百种姿势去折腾。反复蒸煮,熬制,去粕存精,最后才变成银匙里的一勺羹。
可是,雪砚却吃得很细气。
老祖母劝她说:“这银丝鱼羹不错,怎么不多喝一些?”
她说:“祖母,我还没停下过呢。嘴都嚼得累啦。”
只因这东西太好了,她不得不管着嘴。万一身体不纳受滑了肠,就是一场大尴尬了。新婚第一天就坐马桶上闹肚子,多可怕呀!
她会把自己这个丢人婆娘休掉的!
老祖母心爱地打量她:“我看你吃得少,难怪腰身好看极了。不像我们这府里的疯丫头们。稍微耍些花拳绣腿就不肯亏待自己了,一顿吃两大碗。”
三嫂一听,忍不住又要拿丑话来唱唱反调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打起仗来要举家上阵的。不吃不喝,只做一个不经风的美人灯哪行呀?四妹,你想必不懂功夫的吧?”
雪砚摇头。三嫂咄咄逼人地一歪嘴,比男人笑得还桀骜。“那你平常在家学些什么本事?”
“不过是读了启蒙的书,认得几个字。琴也学了一些,并不算精通。”她好乖地说。
“嗨。”三嫂回她一个字。
老祖母翻个白眼儿,语气不大好了:“老三家的,如此还不够么。女人家的这样顶好!”
三嫂对二嫂挤眉弄眼地一笑,表示非要把四妹降服到底:“今儿既是吃汤圆的,我来出一个谜语吧。‘空心汤圆’,打一成语。大伙儿快猜,快猜!”
众人抿笑不语。这老三家的太尖太狂,总见不得别人冒过她去。这不明摆着说老四媳妇儿肚里没货么!你自己又能有多大的馅儿?
见无人开口,三嫂眉飞色舞地说:“哈哈,答案是‘虚有其表’!”
男人们都被这一桌的动静吸引了,停下来朝这边看。大家都暗自不忍了。老四媳妇儿一捏就碎的娇样儿,哪能跟老三家的对招啊。只怕是要哭一场了。
周魁一言不发,目光笼罩着他那如花似梦的妻子。
她微垂着头,脸上红彤彤的。
老祖母不高兴地敲桌子,“老三家的,你这活土匪!四妹头一天来脸子嫩,哪受得了你这破落户戏弄。小雪丫头,你不要多心。你也回敬一个,千万莫让她欺负了去。”
雪砚难为情地一笑。初来乍到,她才不想和人家争闲气呢。可是,当她下意识地瞟丈夫一眼,却见他微微地一抬下巴,似乎在说:上,给这货一点颜色瞧瞧。
雪砚心中一动,便斗胆地张嘴了:“我也来个小谜语吧。请三嫂来猜。”
周家的狼们都期待得眼睛发亮。三嫂单手托腮,斜起了媚眼儿。拉长腔调“哟”一声,好像要重新认识她这个对手了。
雪砚说:“请问,卖盐的吃了冰糕子后会变成什么人?”
这不过是抖一个小机灵。简单死了。可是,大家一时却猜不到。倒是周魁嘴角微动,眼里有了粼粼的波光,冲妻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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