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2 / 2)
霍老夫人直接伸手掀起姜峤的面纱,见她脸上的红疹几乎看不出了,只是还有些泛红,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下次吃糕点可千万谨慎些,别把这张脸毁了。”
姜峤笑着点头。
“昨晚我已将你的字条交给侯爷看了,他很是感动呢。”
霍老夫人道。
姜峤笑容略微有些凝滞,很快却又恢复自然。她重新整理好面纱,朝车外指了指,比划了一个行走的手势,意为现在去哪儿。
霍老夫人目视前方,表情变得郑重,“去城门口,今日城楼上可有大热闹看。”
姜峤面露疑惑。
侯府的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很快来到了建邺城的城门口。姜峤扶着霍老夫人走下马车,诧异地发现城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众人皆是一幅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的样子,令姜峤更加好奇。
“来了来了!”
前方突然有人指着城楼上嚷了起来。
霍老夫人搭在姜峤胳膊上的手一下收紧,脸色肃然地望向城楼。姜峤也不明所以地抬头。
恰是正午时刻,一队玄纹轻甲的将士押着几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囚犯走上城楼,让他们贴着城楼边的石砖跪下,将脑袋搭在了城墙上的凹处。
“看清楚了吗,这些都是废帝余党!今日我儿便要当着百姓们的面,将他们枭首示众。”
霍老夫人向姜峤解释道。
姜峤神色僵住,眼睫微微颤了颤。
城楼上,刽子手已然在囚犯们的身后就位,亮起了寒光凛凛的鬼头刀。
下一刻,披袍擐甲、腰佩长剑的霍奚舟忽然出现在了城楼上,行走间黑袍猎猎,带着冷酷的肃杀之气。
尽管隔得这么远,姜峤仍是感受到了那股煞气,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然而四周的百姓却都像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声音雀跃地欢呼起来。
在众人的呼声中,霍奚舟脸色冷然地站到了其中一个囚犯的身后,直接从刽子手手中接过了一柄鬼头刀。
偏巧在这一时刻,姜峤看清了霍奚舟身前那个囚犯的面容。竟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豫州节度使韦琰!
寒光闪过,霍奚舟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这位节度使的头颅便从高高的城楼上掉了下来。
这一刀宛如行刑的号令,其他刽子手也紧随其后,将剩余那些囚犯的头颅砍落下了城楼。
姜峤眸光微缩,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不敢再看城楼下的情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惊惧不已。
霍奚舟,这个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杀神……当真凶残。
然而一切还未结束。
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围又传来百姓们的喧嚷声。姜峤挣扎了一会儿,才再次看向城楼上
刽子手们已经退下,随着霍奚舟抬手一挥,几个将士又抬着一团又黑又红的东西走至城楼正中央,随后系上了一根绳子,将那似乎还披着发丝的不明物体往城楼外一抛,吊在城楼上。
炎炎日光直照着那东西,在空地上投下一片形状狰狞的黑影。
姜峤心里一咯噔,定睛看去,终于看清那高悬在楼上的竟是一具血肉模糊、几乎辨不出人形的尸体!
一缕风吹过,携着灼热刺鼻的腥臭味,姜峤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与此同时,身边百姓们痛快的叫好声争先恐后钻入她的耳朵。
“废帝姜峤,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被拆骨扒皮、悬尸曝晒!”
“废帝姜峤”四个字狠狠砸下来,姜峤脑子里轰然一响。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目光再次对上头顶的悬尸。顷刻间,眼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
姜峤重重一颤,猛地推开周围的人,捂着嘴转身逃离,殊不知这一幕已经被城楼上的霍奚舟看在了眼里。
姜峤跌跌撞撞向前跑着,身后有人在叫,有人在笑,有人在拍手,各种纷杂的声音如影随形似的缠着她……
——废帝姜峤,少禀凶毒,行秽禽兽。
——为夺皇位,弑父杀兄,此为罪一。
——罔顾人伦,欺辱亲姊,此为罪二。
——暴戾恣睢,残害忠良,绞杀宫妃,此为罪三。
一路冲到无人的小巷深处,姜峤抬手,从耳后一把拽下面纱,扶着墙剧烈地干呕,仿佛要将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呕出来。
差一点,差一点……
只差一点,今天被拆骨扒皮、悬尸曝晒的就是她!
姜峤死死摁着自己的胸口,还是什么都没能呕出来,反倒是逼出了几滴眼泪。
没人知道,那城楼上吊着的不过是个天牢的死囚。只因身量与她相似,才有了这般待遇……
也没人知道,真正的废帝姜峤其实是个女儿身,早在叛军攻入皇城时,便纵火死遁。只因半道出了意外,无处可逃,才趁乱混入了内教坊……
更没人知道,姜峤扮成乐伎在内教坊躲了几日,竟阴差阳错被人挑中,送进了武安侯府……
突然,一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声声催命似的逼近,姜峤的背脊陡然窜起一股冷意,僵硬地转头。
不远处,数十名玄纹轻甲的将士站定,朝两边散开。
刚刚还在城楼上亲自行刑的霍奚舟,竟然出现在了巷口,一步步朝她走近,高大的身影压迫而来,沾着血迹的面容愈发冷峻阴森,宛如勾魂索命的地狱阎罗。
姜峤呼吸一窒,攥着面纱的手指微抖。
下一瞬,那青色薄纱从指缝间滑落,乘风飘开,在空中上下翻卷着,最终荡悠悠落在霍奚舟的剑柄上。
霍奚舟扶着剑柄的手指轻动,定定地望着巷尾那头弱柳扶风、眼泪盈盈的小娘子,漆黑的暗眸愈发幽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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