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夕阳西下,山衔落日,火红的云霞挂上眼角,在琉璃瓦上晕开一片金黄色的光晕。
萧弈为了承平帝的病忙碌了好几日,此刻正倚在窗下一张紫檀木罗汉榻上小憩。
夜幕降临,月光惨淡,冷风浮动。
罗汉榻旁的青玉缠枝芙蓉香炉里,安神香的轻烟渺渺如云,清幽的气息在殿内散开。
睡梦中的萧弈却眉心微蹙,似是睡得不太安稳。
梦中是焮天铄地的大火,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冲云霄,将夜空染上血一般的通红。
跑!
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跑出万乘宫,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浓烈的黑烟呛进他的肺腑,他忍住想要猛烈咳嗽的欲望,死命往前跑。
如果今夜跑不出去,那下一个被剜眼剖心剥骨的人就是他。
自从被送进万乘宫,伴随着他的就只有刻骨的恐惧和周围凄厉的惨叫声。
灼热的火焰啃噬着他的衣衫和肌肤,刺痛很快便从烧焦的皮肤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不管不顾地咬着牙往前跑。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场大火吸引,没人发现有一个小小的少年趁乱逃走了。
逃出宫后,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躲到了城郊的乱葬岗上。
天上下起了大雨,腐烂的尸骨堆里存起了淹没脚踝的脓水,血腥气和腐臭气充斥在沉闷的空气中。
万乘宫所有被用来炼丹的童男最后都会被丢弃在这里。
他用被火烧得血肉模糊的双手在尸骨堆里胡乱地翻找着,脏污的小手扒开了已具有一句腐烂的尸体。
雨越下越大,散发着臭气的积水不断上涨,他身上的血水被雨水冲刷走,触目惊心的伤口裸|露在外面。
终于,他在一具尸体下找到了他兄长的尸身。
确切地说,那是一张人皮。
被雨水浸泡过的人皮上还带着发黑的血迹,已经无法辨认出样貌。但是萧弈认得,那张皮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那时他四岁那年兄长为了给他折一枝梧桐花被树枝划开的口子。
九岁的他跪在一片腥臭的血水里,紧紧攥着那张人皮,从生下来就没哭过的他第一次痛哭流涕。
“哥!”
伴随着一阵心悸,萧弈从梦魇中醒来。
正巧此时付西涯叩响了门,问道:“主子,五公主又来了,说做了桂花糕。”
一听到是赵奉云,萧弈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夜赵奉云送来的桂花糖,还有那白瓷碟子上绘制着的秘戏图。
“不见。”萧弈拿干净的帕子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付西涯得了萧弈的命令,出门对赵奉云道:“五公主请回吧,主子吩咐了,不让你进灵霄阁。”
赵奉云神色未改,提着食盒,莞尔笑道:“这桂花糕是我亲手做的,就送给首辅大人尝尝。昨夜多亏了首辅出手相救,阿砚如今才能安然无恙,我岂有不感谢的道理?”
付西涯面无表情地用胳膊挡住赵奉云,“主子说了,不让你进,那你就不能进。”
“我也是一片诚心,只想感谢首辅大人的救命之恩。”赵奉云道。
付西涯不作回答,僵着脸站在门前,活像个门神。
“你不让我进去,那我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反正我五公主声名狼藉,不差这点谣言。”
天黑之后,很少有人出来,再加上灵霄阁本就偏僻,无人经过,因此显得更加冷寂,掉根头发丝都能听见。
萧弈在殿内也隐约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他惊讶于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要不要杀了这个难缠的女人,而是要不要让她进来。
他摇了摇头,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仁慈。
冬夜里寒风卷地,越来越冷,赵奉云和付西涯在门前就那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僵持不下。
付西涯是习武之人,数九寒冬也不觉得冷。
赵奉云虽也是悄悄习武,但她还是装出一副冷得要命的样子,将食盒搁在世界上,将冻得红肿的手放在嘴前呵气。
月上中天,皇宫里大大小小的宫殿里都点亮了灯,如细碎的星子洒落人间。
萧弈独倚槛窗,望着夜色下的皇宫,万千灯火映入他眼眸,如沉没于无尽的海底。
记忆中的那些血腥与杀戮,罪恶与肮脏,在这个寂静的深夜冲破尘封的桎梏,涌入脑海。
鲜血与杀伐铺就了他位极人臣、权倾天下的道路,他回首,只能见到一路上堆满了皑皑白骨。
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隐隐嗅到一丝香气。
又是那种甜丝丝的,将人完全包裹住的桂花香,在那弥漫着的血腥气中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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