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对方身形高挑,一身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银色的冷光,凤翅兜鍪下的下巴线条坚硬分明,像是峭峻嶙峋的玄武岩。
南鸢被日头晒得发晕,到底与训练有序的内侍们相比慢了半拍,厉晏冷冽目光立刻掠视过去。
南鸢跪在地上,即使看不到直觉都感到后背汗毛竖立了起来,让她想起乡间传说里的雪豹——单是一个眼神就能慑得猎物四肢不敢动弹。
立刻有太监尖利嗓音质问:“大胆!敢在御前失仪!”
南鸢心头浮起寒冽之气,她想动却发觉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觉指尖微微颤抖。
好在慈萱宫总管上前解围:“这位是给太后娘娘进宫请安的女眷,初次瞻仰天家威仪一时失了礼数。还请官家恕罪。”又推南鸢一把:“还不给官家磕头?”
南鸢忙跪下行礼,满怀跼蹐不安。
不过好在官家似乎今日心情不错,并未计较,只“嗯”了一声就拔腿往里走。
太后见到官家自然高兴起来,一叠声唤人取怯暑甜汤,一会叫人取巾帕,又责怪官家身边的侍从不尽心:“这么大热天也不帮官家换衣裳,万一中了暑气如何是好?”
官家摇摇头,不以为然,反笑道:“孩儿从校场上和人比试赢了几把,懒得脱甲胄直接过来瞧瞧母后。”
他一边扬起脖颈解福寿扣,一边不经意道:“如今天下已定,母后平日里也多叫人进来说说话,免得闷。”
珈蓝适时道:“说起来老奴倒想起一件事,今日时家女儿来请安,老奴怕打扰了娘娘礼佛便叫她在外面候着。”
太后露出讶然之色,传令下去:“娇滴滴的小娘子可经不住晒,你们也不提醒着我,快将那小娘子带到外头殿里,请她避暑喝凉茶。”却矢口不提将她唤进殿。
皇帝没说话,手里漆黑的建窑茶盏换了个方向,目光抬都未抬起来。
等官家走了之后太后才松了口气,叫人把南鸢请了上来。
她这回又比上次热情些,非但将手腕上的一串开过光的佛珠撸下来套到了南鸢手上,还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笑道:“哀家在这宫里住着无趣得紧,往日里那些逗弄的鸟啊雀啊都留在北边还没运过来,正好来了个解闷的小娘子。”
大晋攻下殷国后便理所当然入住了国都,南鸢听见太后将自己与鸟雀相提并论也不生气,只装作害羞笑了起来。
她一笑倒叫太后一愣:樱桃一样嫣红的唇角泛起涟漪,整个厅堂都似被点亮一般,叫人目眩神摇。
太后心里欢喜多几份:“好孩子,听说你娘早逝,若是你在宫里做得好哀家便叫人给你娘请个诰命。可若是做不好——”
她拖长了声音,道:“哀家也不会一味偏袒没规矩的人。”
不愧是太后,不知她怎么查到了时家旧事,几句就将南鸢的心事点了出来,又敲打了她两句,当真是赏罚分明。
南鸢仍旧垂首,只低低应了声“是”。
她的温顺显然取悦了太后,她吩咐下去:“就将绛萼殿收拾出来,先叫时家小娘子住进去。”
南鸢跟着宫人下去后珈蓝有些不解:“绛萼殿可是前朝宠妃住的地方,娘娘就这么让她住进来?”
“听小黄门说官家瞥了她一眼。”太后安稳如钟,“你何时见过官家正眼瞧过什么女眷?”
绛萼殿并不近,南鸢随着内侍出了慈萱宫又往南边拐去,路途经过数道朱红宫墙,还隐约可见后花园一角飞翘的翼亭。南鸢昔日曾随着母亲进宫到那里拜见皇后,只不过那时的皇后已在国破时自缢身亡。
如今这座宫闱又换了新的主人,母亲也与自己天人相隔,南鸢下意识摸了摸母亲赠给自己的玛瑙戒,神色黝黯: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她身为人子却无法状告父亲继母。
沉思间已经走到了绛萼殿,里外两进皆是雕阑玉砌珠箔银屏,即使在皇宫里也是鳌头独占的所在,南鸢沉吟,看来太后这回下了重本。
殿内早有两位珈蓝拜见了南鸢,含含糊糊福礼,道了声:“见过时家娘子。”
南鸢心底讥讽自己:她这回入宫名目不明不白,又是殷朝旧民,怨不得珈蓝瞧不起自己。不过她也不打算计较,等进了内殿便挥挥手示意珈蓝们下去。
内殿家具倒也齐全,南鸢径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窗外沉思。
两年前母亲娘家以通敌之名入狱,常年与南鸢在陪嫁庄子上住着的母亲按捺不住回府乞求丈夫时语序为娘家求情。
可她一去不回,父亲对外的说辞是母亲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南鸢不信,母亲离开时明明身体康健,怎么可能忽然就一病不起?她好容易才买通了府里一个婆子,探听到母亲临死前喝了一盏父亲赐下的茶。
当时母亲娘家被满门抄斩,朝堂中主战派主和派纷争不断,紧接着又是晋国重兵压境,南鸢就是想告御状都找不到门路。
可她并没有忘记娘的冤屈,时刻等待着契机。因此这次家中一流露出要讨好太后她便立刻抓住机会进了宫。
观太后所为也是个赏信罚必的,日后自己取得太后信任一定能再寻时机请她为母亲伸冤。
南鸢看着镜中的自己,咬住嫣红的嘴唇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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