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虚假(2 / 2)
什么东西击打而造成的沉闷声响。
什么东西掉在了地板上,然后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皮带鞭打肉/体。女人的哭泣和尖叫。
……还有男人粗野的叫喊:
“你还嫌弃起老子!你当初在赌场里,就是个没多少钱就能给人睡的??”
整个画面倏忽一黑,一切归于寂静。主屏幕的代码滚动戛然而止。
沈司奥推推眼镜:“这段记忆结束。”
时却问他,花朵姐的真名是否就叫花朵。
沈司奥否认。“这种细节,属于记忆里可以批量替换的范畴。”
他继续播放晨晨的下一段记忆。
主屏上的代码继续滚动。副屏幕骤然亮起。
大约是夏日午后的一个菜市场,烈日下,花朵带晨晨去买菜。
画面的左摇右摆,以及伴随着摇摆而生的咚咚急速心跳和喘息声,均昭示出在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眼里,熙攘的人群有多么可怖。
“新鲜的野菜,刚刚处理过的,四级,实惠得很!”
“工厂处理的罐头哈,三级品,来看看,来看看!”
“无窗屋子里养出来的鸡鸭鹅,要一只吗?要吗小妹妹?”
晃眼的阳光下,吵闹的揽客声中,晨晨仰头,挨挨挤挤的陌生人下巴流水线似的急促划过。
他的视线略一低,又见很多条不同颜色的裤管匆匆地摆过眼前。这些粗细不一的条状物彼此交错,每个眨眼间,都近乎罗织成眼花缭乱的网。
每一张网,均形态各异,朝他张牙舞爪,好似下一秒就要铺天盖地地罩过来,将他扣死在原地。
他再尝试低头。
这不是个好法子,很多东西他都看不见了。他连几秒钟都没坚持到。
菜市场的道路上污水横流,每几步就有脏水坑。
晨晨每每因年龄太小迈不开步子而踩中一个,鞋子就脏上几分。
花朵走在他前头。
这个女孩麻杆似的手腕从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袖口中支出来,左右都拎了沉甸甸的菜,分身乏术。
她的后背有块极大的深色区域,那是被汗水洇湿的部分。
或由于力气不足,或由于被行人撞到,她细瘦的两条腿不时撞在鼓囊的菜袋上,她的速度并不均匀,甚至可以说有些踉跄。
而对于晨晨来说,他需要紧紧地抓住自己姐姐的衣角,才能亦步亦趋,避免被人群挤散。
他太小了,手上力气也不够,姐姐的衣角数次从他小小的掌心里滑落。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这种滑落,幸运地并没有发生在姐弟二人穿梭于人群最密集处时。
在某次衣角又遛出手心后,晨晨急的跺跺脚,干脆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泪水模糊了屏幕的画面。
有谁靠近,有什么作刮擦状。
画面稍微清楚了些,花朵的脸放大出现。
女孩收回手,额头泛着一层晶亮的薄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上去也累得不行了。
“不怕不怕,姐姐在呢。”她强撑着安慰,“姐姐不会丢下你的。”
晨晨呜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翻来覆去地嘟囔:“菜市场讨、讨厌。”
花朵眼圈一红,吸吸鼻子,也不管弟弟能不能听懂,只低低喃喃:“没办法啊晨晨,妈妈的工厂最近常常加班,不买菜的话,妈妈回来弄得时间晚了,又要被打。”
她大概也到极限了,流着泪和晨晨絮絮叨叨许多事情,包括:
她是逃课来的;她还不敢放任晨晨自己在家,那样父亲就和晨晨独处了,这个男人不打孩子,但他同时也没带过孩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在大马路边,很快,两个孩子就这样,为各异的理由,面对面地嚎啕大哭起来,直到屏幕再次变暗。
“后面的几段时间都不长。”沈司奥说。
第一段,还是盛夏时节,应该为中午时分,太阳火炉般挂在天空上,空气中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能见到翻滚的热浪。
花朵行色匆匆地走在晨晨前头,还是提了许多菜。
她看上年长了一两岁,打扮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胸脯稍鼓起。
在一个街角,她停下脚步,有些出神地望着马路对面。
那儿站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亲密地挽着应该是自己母亲的另一位女人的手,在等红绿灯变灯。
女人给女孩撑着遮阳伞,女孩没露出脸,留一头及腰长发,穿着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裙角有一圈浅色的小花。
她伸出于裙外的皮肤光滑白皙,让她看上去秀雅又闲适。
“姐姐,”晨晨跟上去,“你在看什么?”
花朵略有些失神,晨晨又问了一遍,她啊了一声,才说:“我……看她裙上的花朵真好看。”
她显然是进入了变声期,说话的声音较此前变得尖且细。
屏幕变暗,然后迅速进入了晨晨的下一段记忆。
这一段记忆发生在一个房间里。
由于最初那段记忆里,晨晨没往姐姐的房间内看,时却起先还不太确定,这是否是花朵姐的房间。
很快,她确定了,这是花朵姐的房间。
房间有一根被横吊的晾衣杆,上面晾了两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看大小,正是前两段记忆里花朵姐穿过的尺码。
年少的花朵也在这段记忆里,她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怎么了,晨晨?”
“我问爸爸要到钱,买了件白衣服和蜡笔,”晨晨快活地叫道,“姐姐,我们来往上面画小花吧!”
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时却先去看停止滚动的主屏,再望着黑下来的副屏,惊诧道:“等等,这就没了?”
沈司奥向上翻找了几页主屏上的代码,皱眉:“被剪掉了。花朵姐可能不想让她那时的反应成为仿生人的训练素材。”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继续往下播放记忆。
第三段,副屏幕还未显出任何画面,一阵喧闹先行传出。
时却仔细分辨,是热闹的行酒令,听音量猜测,得多人凑到一起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画面逐渐清晰,果然显出一幅聚会场景。
这是一个类似单身公寓的地方,七八个蝎子的人聚到了一块吃饭,烟气和火锅气混杂在一块,袅袅上升,撞到天花板上,而后散开。
同样散着的还有一地的酒瓶。
晨晨坐在角落里,面前是一些被拆开的枪械部件。
他的父亲背对他,正和其他人高声谈笑。
他拿取部件时发出的响动,让时却很容易地判断出它们的重量,进而认定,那都是些真家伙。
成人们调笑间,有人粗声粗气地嚷:
“喂喂喂,哥们,你怎么带起孩子了?”
立即有人不知是好意还是坏心地解释,说男人的妻子得了I型辐射病,现在肿得不似人形。
“所以不能放任小孩在她身边啊,”男人醉醺醺地说,“谁知道这种时候的女人会干出什么。”
“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叫什么来着,哦,花朵,哈哈,小姑娘可越长越漂亮了。”
男人轻飘飘道:“女儿?住校了。她老逃课,成绩也不好,老师找我谈话,说建议给她办什么,带强制措施的住校,免费的,一个月只能出来一次那种。”
“她妈同意了,我无所谓……为人父母,可不容易哦。来,晨晨,过来。”
晨晨顺从地照做了,靠近这群人。
男人一巴掌扣了下来,画面摇晃得剧烈。他应该是手拍在了晨晨脑袋上。
“说说,”男人笑嘻嘻道,“爸爱你不?”
画面极快地闪了一下。晨晨眨了眨眼。
他扑进男人怀里,用孩童特有的软糯咯咯笑,大声说:“晨晨最喜欢爸爸!”
男人的朋友们受不了了,敲杯子的敲杯子,起哄的起哄,直叫“好肉麻”。
等他们对此事的兴头差不多过去,晨晨得以重回小角落里。
至此,这段记忆仍未终结。众所周知,酒局是很漫长的,男人们胡天胡地地吹起口水话。
时却颇有些不耐烦。
“一段记忆里的每一帧都有不同的分析权重,”沈司奥道,“我再调整一下,调高权重低帧数的播放倍速。”
时却没太听得懂,只知道沈司奥略做调整后,原本均是正常播放速度的记忆忽然有了快慢之分。
一些一看便知不需要太过留意的部分,以极高的倍速略过了,不再会占用太多时间。
回到晨晨的这段记忆上。
酒过三巡,众人大开黄腔,大抵讲虽然按规矩不允许,但他们通过种种手段,将赌场里的女荷官玩上了手。
女荷官们多也有不少“恩客”,有的收价还挺高。
这些人挤眉弄眼,嘴里污言秽语不停,直呼她们全是“一群婊/子、贱/人”。
时却熬得度日如年,才等到这段记忆结束。
她刚松一口气,不想从这往后的数段记忆均不按时间顺序排列了,完全是随机放送。
她和沈司奥讨论着,花了点脑子,才根据记忆中的蛛丝马迹,整理顺当自那场酒局后,晨晨的遭遇。
那天过后,晨晨和花朵姐的母亲很快因病去世。
几年后,晨晨进入专门负责实施基础教育的学校,没有住校。他的成绩不错。
再几年后,花朵姐临近毕业时,他们的父亲死于发生在赌场里的一次械斗中。
值得一提的是,接下来的记忆里,壁虎出现了。
他作为蝎子派出的抚慰人员,给这个只剩下姐弟二人的家庭带来了一点抚恤金,不多不少,刚够晨晨接下来几年作为无收入学生的生活花销。
花朵姐在学校的成绩足以让她接受高等教育,然而她和晨晨算了一下家里的积蓄,发现它不足以令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从基础学校毕业后,继续接受任何一种教育,甚至缺口很大。
接着,以父亲去世后家中无人为理由,花朵姐为晨晨办理了住校??就是此前她父亲为她办过的那种,带强制性,一个月只能出校一次。
过了几天,花朵姐托老师告诉晨晨,她去食品工厂当了女工,晨晨住校时,他们可以通过智能终端联系。
随后,记忆以较大的时间跨度,播出了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短小片段。
在出校日的前一天,晨晨不住校的一个同学神神秘秘地告诉他,附近周边地区突然冒出来个流窜的强/奸犯,专门在深夜对少男少女们下手,至今未被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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