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弓(1 / 2)
大约每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都是从君臣和鸣开始的。
元和帝的登基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坎坷。但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能登基,大约就是他的臣子团比较过人。
而徐霁的父亲徐象枢是臣子团最过人的那位,他是大魏朝最年轻的状元,是读书人紧盯着的标杆。
可徐象枢身上并没有寒门世子的教条和酸儒气,反而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升迁的速度快的吓人,仅仅两年就混到了三品大员,是除了丞相太傅之外文管集团的顶尖。
元和帝刚登基时,只有十三岁,太后亲持玉玺,垂帘临朝,外戚干政,皇帝唯一有的权利大约就是免礼平身。
直到元和帝十七岁,才拿到玉玺开启了亲政,至于这拿到玉玺的过程,其实算不得光彩。
元和七年,徐象枢进宫面见太后,请旨回乡,在太后拿出玉玺的那一刻,他竟是挺身骤起,一把夺过了玉玺,死死的抱在自己的怀里,快的不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太后大约被这么明目张胆的阳谋给震惊到了,没来得及反应,早就等在外面的皇帝亲卫一拥而入,元和帝雷厉风行地把太后囚禁,对外称在宫外颐养天年。而后奉徐象枢为帝师,凡事都要求教,事必躬亲,尊崇有加。
徐象枢跟徐霁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甚至还有点骄傲,他说:“霁儿啊,跟你爹学学,别抱着那堆礼仪纲常过日子。”
年幼的徐霁刚学了点诗词,跳着脚嫌他爹丢人:“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他爹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故弄玄虚骂了句脏话:“人这一生如飘萍蜉蝣,就是终其一生也混不上史书上寥寥数笔,那些老古板整天说什么君子死节,这种死屁也不值。”
徐象枢摸了摸徐霁的头,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为臣者,要么能死于社稷,要么死于万民。”
可这个“不着调”的忠臣没有死于社稷民生,而是死在了帝王的疑心与猜忌里。
最后被袁泽逼死在了诏狱,留下四句绝命诗,而后慨然赴死。
秋坟尽取魂冤骨,鬼灯尤唱夜铜声,旦使手中有尺铁,发奸擿伏尽可杀。
只有他那个年少病弱的儿子,因不常见人,很少人认识,在抄家时被忠心的家仆抱着逃了出去,躲过了一劫,苟且偷生至今。
徐霁大笑着抄起另一坛酒,仰起头来往嘴里倒,却因为太久没喝,十分不惯,酒液呛咳了满身。
徐象枢临死看着并不难过,他站在监牢里,带着三四十斤的枷锁,脊背已经挺不直了,却笑着还同他说:“咱们陛下,生性庸懦,宁可求安,不敢求变。若我一死,能平世家之怒,想必大魏能安稳几年。”
徐霁穿着粗气将酒坛放下,他仰头看向虚空,却仍忍不住发笑。
父亲啊,咱们果然是一家人,明明看的透彻,也知进退,偏要拿这脊梁杆,守着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江山。
可即便徐象枢亲自为他示范了如何走上死路,徐霁依旧无怨无悔地继续走上去,落得一个比他父亲还要惨的下场。
何苦来哉。
徐霁踉踉跄跄站起来,晃了晃酒坛,发现已经空了,他举起酒坛准备砸碎,混不吝的想:“去他妈的江山,老子不想守了,反正不姓徐。”
可他定定的站了一会,茫然地看着酒楼下,一个小乞丐偷偷摸摸地捡了酒楼底下的一块骨头塞给了身边小狗,酒楼的看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朝他摆了摆手,一人一狗便开心地跑回阴暗的小巷里。
刚下过春雨的天一碧如洗,市井吵嚷,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徐霁怔忪半响,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坐了回去,缓缓放下酒坛。
大军连克外辱,班师回朝,虽说是回来述职,但宫里也备好了庆功宴,凡是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连带皇子均要出席。
徐霁站在元和帝身侧,往皇子席上扫了一眼,三个皇子都没有被封为太子,但排位竟然也不是按着年龄排位,赵景珉被塞到了最末尾。
徐霁垂眸,果然,元和帝并没有多在意他这个捡回来的儿子,单纯是钦天监给的名头好听,放在那里当个吉祥物而已。
自元和帝即位以来,大玥国与大魏纷争不断,时常骚扰北疆,劫掠牛羊。尹平川担任北疆军首领,屡战屡捷,大玥被迫签订臣属协议,元和帝也有了能拿出去吹吹的功绩,虽然这功绩与他基本无关,但对尹平川也算重视。
尹平川昨天喝的酒看上去醒得差不多,看着走路挺利索了,就是看徐霁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跟他对视,大概是没完全断片。
徐霁也懒得管他,但元和帝却注意到了,笑道:“尹小将军啊,你怎么一直躲着朕,你忘了,朕在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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