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2 / 2)
“怎地回来晚了?”茉姐儿拿过弟弟的书袋,问道。
陆嘉志笑着道:“常先生给我新书了,就耽搁了会儿。”
掂了掂手中书袋,果然沉实不少,陆嘉茉也笑了:“还好,晚饭刚做好,我们进去罢。”
陆嘉志点点头。
动了半天脑子,早就饿了,急需娘亲牌美食来补充能量。
尚未进门,屋里传出的香味就勾得他直欲流口水。
陆家的饭桌就摆在堂屋,昏黄的灯光交织着黯红的暮色,照出饭菜上面一层淡淡的油光,格外诱人。
晚饭的主食依旧是豆子、小米掺大米的杂粮饭。
吴玉芝在煮饭的空档,想着眼下农忙,就挖了一勺过年熬的猪油加入面粉里和好稀酥面,擀成面饼。
又切了萝卜丝拌好调料作馅,一张面饼一小勺馅,包好,按平,便可以下锅,小火煎至两面金黄。
陆嘉志夹起一块色泽金黄的萝卜饼,吃得满嘴油印,只觉得外酥里嫩、鲜香可口,忍不住赞道:“娘做的萝卜饼真香!”
其他人闻言纷纷夹来吃,也都觉得好吃得紧。
没什么比一家子吃得吧唧嘴更让大厨感到满足,吴玉芝夹起饼吃了一口,笑着道:“这回没全用菜籽油煎,加了一点猪油,果真香哩。”
猪油确实是香,可村里人一般舍不得用,炒菜都用菜籽油,毕竟遍地油菜田,不缺。吴玉芝早上吃过那个鸡蛋后,就有点想通了,过日子嘛,吃都吃不好还怎么过?
他们家又没穷到那般田地!
陆嘉志不知道小小一枚鸡蛋就让他娘的思想发生了剧变,桌上还有一道腊肉炒黎蒿,腊肉虽然切得薄薄的,但跟黎蒿是绝配,好吃得不得了,他一门心思吃饭,几下就干了两大碗杂粮饭。
小吃货南南自然不落人后,吃了两张萝卜饼,外加满满一碗饭下肚,肚皮鼓得快撑开了,还觉得有些不够。
看见一家子吃得这么好,吴玉芝面上却浮现出一丝愁容。
—
晚上,吴玉芝在屋里跟丈夫说悄悄话。
“腊肉就剩最后这么一块了,孩子们爱吃,赶明儿你去镇上买点。”村里也有养猪的,但不是时时都杀猪,杀了也大多拿到镇上去卖,若想吃还得去镇上赶集,能买到新鲜实惠的猪肉。
“好好好,我去便是。”陆大川半靠着榻,想了想又道,“都去镇上了,干脆去趟县里罢,家里的香椿要出芽咧,小川和娘就好这口。”
吴玉芝见惯了丈夫这副样子,仍是来气,平日里不好在孩子跟前发作,关上门还不能么?
她啐了一口:“自家都没吃够,见天儿地就想着往外拿,娘?哼,你把人家当娘,人家可有把你当儿子?你那弟弟在衙门光是月银就能拿五六两银子,里里外外油水又能捞十几两,可有给过咱们一个铜板花?”
“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个秀才公亲戚多了不得,结果呢,那会儿盖瓦片顶,你弟弟给介绍的那处瓦窑,还是个杀熟的,多收二百文,还是长生提醒我要货比三家,才没被骗了去。”
她是三个孩子的娘,深觉自己吃苦不打紧,但一想到孩子们受苦,心肝肺都揪起来,那可是整整二百文!
都够买十几斤猪肉了。
妻子一唠叨起来,陆大川就头疼:“说这些作甚么?小川又不是有意的,再说了,做买卖的都是人精子,哪个不黑心肝?”
想到儿子,陆大川拧着的眉头又舒展开:“我们长生真是聪明。”
这点吴玉芝自然是认同的,脸色跟着好了点,但很快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别看如今家里有吃有穿的,这么些年折腾下来,钱罐子里就没攒下过几个钱。南丫头还小先不说,长生身子才好不久,将来也不晓得能不能干得了农活,而且她的儿子她清楚,性子沉稳,脑袋又灵光,村里哪个娃娃比得上?吴玉芝见过儿子在屋里看书的样子,认真专注,一坐就是老半天,比她那小叔子还有读书人的范儿,她心里有个朦胧的念头,想为儿子谋另一条出路。
还有花妞,一眨眼虚岁都十四了,村里这个年纪的闺女都差不多该相看人家……
吴玉芝越想越发愁,转过身去,却见孩子爹已经仰着头睡着,鼾声微微飘了起来。
她静默一刻,随后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到男人胳肢窝下,那处皮子最细嫩不过。
狠拧了一把。
“哎哎!痛!……”
—
陆嘉志睁开眼。
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只听见四下一片静谧。
也许是村里的野猫儿叫春罢。如此想着,陆嘉志下了床,摸黑燃了灯,打开一半木窗,让凉爽的夜风扑打在脸上。
因为睡得早,睡得沉,眼下算是睡醒一觉,神智分外清明,想要再次入睡恐怕不容易。
既如此,干脆练字。
卷王还得从小培养。
娘在他屋里放了小水桶,以他备不时之需。陆嘉志从桶里舀了一碗清水,开始用毛笔沾了水在桌上练字。
练了约莫三刻钟,方搁下笔,揉揉发酸的手腕,盯了一会儿桌面上逐渐干涸的水渍,又从书袋抽出那两卷“新书”。
书都发黄发旧了,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但他一点也不排斥书页间那股陈腐的书香气。
陆嘉志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才翻开来看。
扫了一遍,觉得内容还有些晦涩难懂,好在字他都能认全,那就试着先背下来。
随着低低的诵读声起,很快,《论语》第一章就读了三遍。
陆嘉志将书阖上,先在脑里过一遍,再翻开书核对,发现几乎没有出错的地方。
太好了!
扭头看向朗朗月色,陆嘉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面上的笑意掩不住。
这副身子才九岁,一株初生的嫩芽,正是学习的最好年纪,跟他从前快三十了的青年身躯全然不同。
常年熬夜和为学业、生活所费的心神,让他脑中像是结了层雾,多时沉重、浑噩,这是专属于成年人的疲惫。
这种轻盈又清明的感觉,真的许多年未曾有过了。
这种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又回到了他身上。
要不怎么说——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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