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2 / 2)
脖子低了很久,更添上一份难耐的疼意。
她梗着僵硬转了转,偏头。
撞入一片浓郁的紫色。
藤萝串串垂落,浓郁深紫宛若水滴倒垂。花树下,少年闲倚。
夏砚柠傻傻的蹲在原地,桃花眼撑大。
水珠填满眼睑,难耐的灼痛似乎漫入心底,夏砚柠弯起指骨,渍了渍。
像是落入一场深紫色的梦境,紫藤花将人影虚虚涂抹。直至眼里疼意被揉开,她方能看的真切。
少年一身白衣,花树滤下斑驳的阳光,折在暖白的衬衫,投入他深邃的眼里。
墨瞳中,一点藤萝的紫意。
他松散的捏着本线装书,纤白的骨指搭在书脊处无序的点着。啄乱指底阳光。
夏砚柠听见鼓点似的荡动轰入耳膜。
仗着自己藏在草丛里,她大胆儿盯着那折虚影瞧。
只一眼,少年若有所觉地朝花影撇来。
天地间,霎时一寂。夏蝉不鸣,蛙声不燥。
蹲在草丛中的夏砚柠,弯了眼。
心脏混乱到无序。
团团绿荫中,有人穿过花影,细碎响动排开垂落的繁花。
是一双墨色澹澹的眸。
他拨开落在肩膀上的花朵。小小的一瓣紫蘸在指尖,夹进纸页,淡淡垂眸。
夏砚柠傻乎乎的回视。
时至今日,她都不忍回想那个动作尴尬、言语僵硬的自己。
她合拢手掌,将苜蓿夹在掌缝间,往前一递,小心翼翼的说:“学长,那个,我能不能用幸运草和你交换下?”
话一出口,她便恼怒的在心里唾了自己:闭嘴,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什么?”少年浅浅扬眉,热风鼓荡起白衫。夏砚柠鼻底漫过一丝青松的气息。
过于温宁安定。
那是她和叶湛第一次说话。也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
她望着少年修长的眉,眼下一颗薄薄的小痣折着浅紫微光。
鬼使神差的告诉他,“那个,你,真好看。”
……
“啊不,我的意思是,你的紫藤花,真好看。”她声音越来越低,脸上攀上一层绯色。
自己在说什么啊?
她恨不得埋进草叶中,鼓胀到极致的心又蛊的她杵在原地,递上手里一颗小草。
“交换吗?”
少年没动,热风从她头顶灌过,她低下头,盯着眼底丛丛乱草,尽力不让尴尬泄出。
好像又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啊。
在她和白菜的宏伟计划中,她应该是在,一个暮夏的午后。
穿着最漂亮的小裙子,化着天下无敌可爱的妆容,在阳光下,对着男神羞怯怯的来段105度的邂逅。
而不是现在这样,憨乎乎的焊在草丛中,抬着满头大汗对他傻笑。
她是有多大的自信啊?
无论如何,重要的初遇时刻已经被她搞砸,不如继续下去。
夏砚柠眨了眨羞的落点水光眼儿,“不交换也成,送你。”
轻松的语句,耗尽她最后一丝勇气,再难表达多余的话语。
她埋着小脸,双手抻的誓死如归。
手心突然多出一点干燥的气息。松柏的香气包裹着她,又飞快抽离。
她慌慌张张抬头,对上少年唇边礼貌似的笑意。
他将书本浅浅阖上,修长的指节留恋似的掇过铅字,语气随意:“多谢。”
他谢了她的好意,赠了那瓣紫藤,却折过身,留她一道清绝的背影。
花影阑珊,草木郁郁,葱茏的嘉树遮去阳光荡落的浮金。
那颗小小的苜蓿花仍然在她掌缝中插着,只是,旁边多了一分浪漫的浅紫色。
是紫藤花懒散又浓郁气息。
夏砚柠紧绷身子松了几分,收回手掌,合拢。
指尖被一股顽固的冷香,蜿蜒浸透。
……
叶面一点水珠沾湿手指,又顺着皓白的腕子滴下。
夏砚柠回过神来,触了触毛茸茸的叶面。
指腹痒酥酥的,心里也痒酥酥的,她开心的弯了眼。
于是,决定拍下这颗万里挑一的苜蓿。
伞柄微移,磕在下巴与肩膀间,伞骨尾端抵在墙上。
夏砚柠拎着相机绑带,对着昏暗深沉的巷口,和那点薄脆的绿意,挪来挪去。
生怕惊扰了这段生动的活色,这场从天而降的幸运。她端着肩,动作迟缓的像只小蜗牛,拍的着迷。
忽然,肩头压下一片阴翳,镜头的薄光掺入一点影子,心里构造的光影尽数弥乱。
她恍然从沉迷的境地里回神。
而后,听见雨碎的声音。
来人的脚步压得很轻,刻意收敛了气息似的。
她小心翼翼的护住苜蓿草,往墙根底下挪了下。
这次,她不打算摘下幸运。
脚步扫过雨声,懒散又沉稳的步调,压在她耳底,过于熟悉。
她折过身,回头。
不防撞入一片深沉的墨色——
南江烟雨霎时落尽。
她对上那双凤眸,像是第一次进入南江这座城时,忽遇的一场初雪。
有些恍惚,有些怅惘,更多的是空茫的白。
她眨了眼,将伞擒回肩头,往下一压。遮住自己略显慌乱的眼。
脚边的苜蓿摇摇晃晃,晃荡开心底余下的一片翠绿。
又是夏时相逢。
她悄悄翘起伞沿,透过濛濛雨雾,偷偷看他一眼。
只单是这一眼,那点刻意压下的、慢慢变得薄淡的情绪,便止不住的从心底翻涌上来,咕咚咕咚的冒着酸涩的泡泡。
薄雨细细的下,空气微冷,反是为她增了几分温热的勇气。
她透过伞骨,看的更大胆了些。
眉骨清冷依旧,墨色长眉拢着片横山水色,凤目狭长凌厉,眸底覆着初雪般的寒意。
偏生眼底凝着颗墨色小痣,仿佛是,茫茫雪色中,一点寒鸦栖停。
还是那般清绝,夏砚柠苦涩的想,只是不知,她缺席的这一年,不知高岭之花可否被人攀折下?
而现在,却是该如何招呼的问题?譬如——
“嗨,叶湛,好久不见?”
“还记得我嘛,我是追了你一年的小学妹?”
所有的设想,都尬的让她头皮发麻。
索性抿了唇,指节用力,松下伞柄。一只小蜗牛缩进壳里。
她决定,把招呼与否的权利,交付。
空气中雨声滞涩一瞬,桃花眼落下一层阴翳,转而远去。
留下泥土草腥,以及雪松一般淡漠的味道。
脚步未曾犹疑。
她松开扣紧到泛白的指,不由的勾起唇,脑海里翻涌的潮声被强行碾平。
不可否认,她刚才的确是在期待那人的驻留。
只是片刻也好。
可惜,苜蓿叶片旁,两场的兵荒马乱,都是她的独角戏。
像是烈阳下香气四溢的藤萝,像是雨巷中偶然邂逅的‘丁香’,尽是幻梦一场。
而后渐渐远离。
她忽然失了力气,撑着墙,缓缓抻直身体。
桃花眼里坠入苦涩的笑意。
不然,还是照一张吧?用作最后的留恋。
她想。
手中缠着绑带微微松开,粉白的指尖稍稍用力,按走心底最后一股涩意。
没有刻意调整光圈、没有精心选定的角度。
有的只是这些年来,铺天盖地的暗恋、横生无畏的勇气、和逼仄迫人的情绪。
用白菜的话来说——再喜欢,可就不礼貌了。
她被这话逗笑,认为说的实在有理。
于是,在小小的巷陌中,她重逢了暗恋,同墙角鲜活的苜蓿一齐。
聚在屏幕中,历了场风月与别离。
清风衔过她微凉的指尖,夏砚柠蹭了蹭相机阔硬的边缘,那张被墨色晕开的相片存下。
照片里,是她求而不得的曾经。
也是她作下的别离。
雨巷,向来是,用作告别。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