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1 / 2)
灰蒙蒙的天像是压了块儿铅条,闷沉沉的黑。
水汽吸的饱足,未几,风过云移,堆积在云中的雨水倾天泻下。
窸窸窣窣,吵人的紧。
夏砚柠被雨声吵醒,拥着小毯子,刷的一下支棱起来,脸上靡着一扇心有余悸的绯色。
她梦见,一颗浑身通黄的大白菜,脑袋上顶着‘007’的字样,饿狼似的追在她身后。
还好,只差一步,就被颗可恶的大白菜扑倒!
小小吐了口气,巴拉下乱糟糟的头发,一面腹诽着自己那个微信头像顶着颗白菜的闺蜜,一面迷叨叨的耷拉着眼皮。
昏昏沉沉漫入梦境时,一阵电铃挂在她耳边,嗡嗡像个不停。
她往软绵绵的枕头里一扎,小手从毯子中哒哒冒出来,迷迷瞪瞪的摸住手机,捞起,按开。
高亮的女声便顺着话筒涌来——
“歪歪?我说大小姐,太阳打在屁股上了,您还在睡觉呢?题材你选好了吗?设备你调了吗?图片你精修了吗?”
每日必至的灵魂三问,夏砚柠耳朵早就磨习惯了,她眯着眼,扣住手机提远了些。
眼皮儿垂了又垂。
“喂,小柠檬?小柠檬!听我说——”听筒那头的人顿了下,不怀好意的打开嗓子。
“听我说,谢谢~你,温~暖了四季——”
“……”
每一个音,像是坐过山车那般,上滑下掉,偏的不成样子,加上按入dna里的灵魂歌曲……夏砚柠连夜以来的熬出倦意,轰隆倒塌。
她按住自己想要一齐跟着哼唱的脑袋,嘴里开始不着调的逼逼赖赖。
“大白菜,你真的好生无情,你忘了,昨夜是如何折腾我的?”
电话那头噎了下,嘿的一声笑开。
“折腾你,从何说起呀?”
“你忘啦?”夏砚柠拖着长长的尾音,懒懒散散的说,“昨夜咱们选片,你来来回回折腾了三个时辰,折腾的我,觉也睡不好。”
“啊呸,老娘敲你小脑袋瓜子!不就选来选去,否了你几张成片吗?你至于说的像是……咦,好哇,小柠檬,你难不成也开始表里如一,和我一样黄黄的嘞?好哇好哇,悄悄告诉你,我有几个g的——”
“打住。”夏砚柠无奈的把手机提的更远了些,按住自家闺蜜那股躁动的分享欲,“白蔡同志,你已从清灼白菜进化成了金钩白菜,再不打住,最后成了干煸白菜怎么办呀?”
“哈?”
夏砚柠弯了弯唇,“当然是,水分都熬干了呀~”
清醒后的夏砚柠有着非凡的战斗力,她落着桃花眼,磕开手机的公放按钮,听着电话那头喋喋不休。
当年,小白菜还是脆生生的一颗,初遇时,便呲开一口白牙对着寝室里的三位,即兴来了段rap。
“姐妹们好,我叫白蔡。白天的白,姓蔡的那个蔡,我爸姓白,我妈姓蔡,他们很恩爱,合在一起,我就成了颗没人爱的小白菜。”
可可爱爱的自我介绍,瞬间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距离一下拉近不少。
在家里不受父母待见的小白菜,在大学里反而过的如鱼得水。
她性子利落爽直,大方慷慨,所以大家有什么都爱和她分享。
咳咳,理所当然的。那颗水灵灵的小白菜,进化成了如今这模样。
……
“……总之,小柠檬,你变了!”电话那头,白菜利落的总结陈词,“总之,你得好生补偿我幼小的心灵。”
夏砚柠无奈的按住太阳穴,“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嘿嘿,也没啥大事。今儿个,南江大学有场古代文学交流会,来的全是权威人士,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
夏砚柠按揉的动作顿了一息,又若无其事的询问,“摄影杂志怎么和文学交流联系上了?难道说,《棱光》准备转型?”
《棱光》是摄影专刊,纯粹的视觉性杂志。不类于世面上常见的摄影杂志,《棱光》少见文字辅助,仅以图片本身对话读者。
据说,这是杂志创办者的坚持。他认为,只有纯粹的、不受任何引导的信息,才能最大化的将图片里隐藏的美表达。
一旦摄影者作出过多的叙述,不吝于强行输出自己的观点,而审美者往往会不自主的使用摄影师的预设,影响自己的体验感。
当然这一观点,积累了一批死忠爱好者,所以在当今纸媒衰落、电子盛行的年代,《棱光》也堪堪维系住自家收益。
她和白菜,一个是《棱光》的编辑,一个是《棱光》的签约摄影师。所以,这么大的变动,她怎么没收到消息?
夏砚柠捏着手机,来来回回把收信倒腾了遍,听到白蔡贼兮兮的口气,住了手。
“小柠檬,转型可想都不要想哦。楼上的老古板可从来没这么打算过。其实,这是我为你争取机会。”
为她争取的机会?
夏砚柠起身的动作微滞,含含糊糊的唔了声,“说说看。”
白蔡也没卖关子:“我有个朋友吧,嘿嘿,也是个摄影师,他负责今儿交流会的摄影工作。可惜不巧,他突然有事儿,到不了现场。本来说花钱雇人去吧,我想这不恰好,你在南江这边,就顺手帮他拍了。所以,小柠檬,千万拜托啦~”
“这么简单?”夏砚柠不信,但还是趿上鞋子起身,准备去洗漱。
下一刻,白蔡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了!据我强大牢靠的朋友圈消息,叶湛,今天也会去哦~”
“菜菜。”夏砚柠握紧手里那支手机,走到窗边,寻常的笑,“你不提他,我都快忘了。”
“忘了?不会吧,你当时可追了他整整一年嗳?”
白蔡的声音混着几分乱斜的雨丝,嚷的有些模糊。
“还记得吗?当时你捧着心口对我说,‘菜菜,要是我能够追上叶湛,我喊你一辈子爸爸?’这句话我可是牢牢记在心底的哦,不瞒你说,爸爸我可是当定了。”
夏砚柠笑弯了眼,声音轻轻软软。
“菜菜,你也拍着胸脯说了句,忘了嘛?”
——柠檬儿,你长得真好看。要是叶湛眼瞎看不上你的话,我,我帮你相个比他帅一万倍的。
……
电话那头猛烈的咳嗽。
夏砚柠盯着窗外,无声的勾唇,“我等着呢。”
清晨的雨格外缠绵,细细的雨丝蜿蜒没入青石板,清风把好友模模糊糊的尾音灌入她的耳里。
“小柠檬,说真的,你真的放下了叶湛?”
她还记得。
决心告白的那个晚上,小柠檬曾指着月亮告诉她:“菜菜,我要开始追逐我的月亮了——”
彼时,月光蜿蜒入眼,泽光清亮摇落。
她同样笑颜如花,指尖点着那片月,缓缓的挪。
移到柠檬身上:“这样,柠檬和月亮就要永远在一起咯~”
最终,高悬天边的月亮从未俯身,地上的柠檬也够不着那片月光。
夏砚柠捉住手机,点在心口的位置,轻轻吐息:“快了。”
应该快放下了吧?提起他时,不是那么疼,不是那么酸,曾经那股冲来撞去涩意也随着窗外淡淡雨雾消弥。
她呼出的气息很轻,轻的几乎被风雨声遮盖。
——“快了。”是真的。
雨中叹息的信号有些失真,传进白菜的耳朵里,变成“放了”。
她眼底一热,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把劝慰的话咽进心底藏好。
只是小心翼翼问:“柠檬,还去吗?”
“为什么不去?”夏砚柠收拾好情绪,声音回成暖甜,“交流会几点呀,我得快点收拾了。”
“下午三点,南江大学国际会议厅。小柠檬,你——”
声音被一声轻巧淡嗤掐断。
“大白菜,请你先收一收你那资本家嘴脸吧?”
“啊?”
“下午三点的会议,你早晨七点叫我起来??”
白蔡顺势也跟着岔开话题:“唔,咳咳,你的选题不都被pass掉了?所以说。”
“所以?”
“所以,早晨就辛苦你到处转转,选选题材咯。”白菜一鼓作气的说完,撂下电话。
外面的细雨连绵不尽,不大,却下的很是稠密。细密的雨线连成一串儿,懒散的走在屋顶的瓦楞上,滚过一圈儿,又沿着檐边垂落。
夏砚柠站在屋檐底下,桃花眸缠着蜿蜒稠细的雨丝,或许是白菜提到了那人,也或许是她看见了雨,心中便慨然生出一段独属于南江的潮意。
她抿着唇,挑眼望着远处隐在雨雾中的石桥,几点淡青色人影来去匆匆。
忽的折开伞面,步入濛濛细雨里。
雨中的南江,比起晴空朗色下的水乡故地,更多添上一段婀娜的风流。
夏砚柠漫无目的在老街古墙、淡青的雨雾中缓行。
绕过几折花柳,穿过翻新的商业街,在青石桥上驻留片刻。
脚步往右折去。
一座僻静的街巷,蘸着轻薄的雾气,展开她眼底。
高墙相对而立。两道夹着条狭窄小巷,幽寂寂的空,倒也算得上干净。
墙角有一朵小小的苜蓿花,从深绿老苔中挤出,拼命顶破土块,向上攒动。
清风灌过老巷,苜蓿脆弱的茎叶弯折摇动。
一点翠绿,是风过雨动的痕迹。
夏砚柠墩身,粉白的指尖探出,去碰那颗小小的绿意。
竟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四叶草。
“柠檬,你知道吗?十万株苜蓿才可能找到一颗四瓣叶子的小草哦~是幸运的小草。”
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白菜,比谁都懂浪漫,“柠檬儿,送给他万分之一的幸运吧,我想,他会喜欢。”
她傻乎乎接受了白菜的建议,并且奉为圭臬。有时候,被鼓舞去做的某些事,往往是自己藏在心底最最最想做的。恰好,身边有这样一人,她满腔赤诚地、不遗余力地支持你。
所以,从内到外,派生出无限的勇气。
至少,那个盛夏,少女的一腔热忱,饱涨的像涓涓不尽的热泉,支撑着她蹲在烤的滚烫的草皮里,一寸一厘翻找。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四片叶子的幸运。
手指出没于郁深的草叶,微烫的温度顺着指尖点燃颅内,滚烫的热气压着眼底,扎的她有些疼。
她抬起手背蹭了蹭。低头,继续在一片绿影中,反复穿梭寻求。
正午阳光最烈,眼皮模模糊糊被热气侵灼。
在一爿紫藤花架下,她终于从密匝匝的绿影里,捧出一朵四片叶子苜蓿。
只是,这片长得的确有点寒碜。
三片环状饱满的叶子,旁边小小的挤上一瓣儿发育不良的小叶。恹哒哒耷着脑袋。
她还是很高兴,鞠着这朵十万之一的幸运草,抚了又抚。
脚底积攒的麻意太多,汗水灼进眼底,视线被葱郁的绿色蒸腾的糊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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