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慎乎德(五)(1 / 2)
监牢里幽深黑暗,潮气从墙壁不断的泛出来。
因为年少时的经历,白芜对这种满是血腥与肃杀之气的地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从踏入此地开始,就不由自主的微微颤着身子,紧锁眉头。
又下了一层台阶,沈绫昀眼尾一扫就看到了她不适的面容,脚步不免停顿片刻。
再走时,便带着她去了更为干净明亮些的空牢房中。
命人将坐塌搬了进来,沈绫昀才下令将张纯给提来。
察觉出他的照顾,白芜抿唇,想要说些什么。
“长公主身份尊贵,本就不该前往脏污之处。”沈绫昀却先一步弯腰行礼,主动解释道。
看着他周全的礼数,白芜也只好点点头,不再多言。
过道中,已然响起了铁链拖地而行的刺耳声,以及低低的斥骂催促。
眼前逐渐多了一个形容潦倒之人。
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手指扭曲无力的垂着,似是已被掰断,即便换了新衣服,血迹也随着他走动的步伐缓缓外渗。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的。
白芜有些不忍的避开了眼。
“嘶——”
耳边响起抽吸之声,张纯被人按压着跪倒在地。
动手刑讯的本就是沈绫昀,对于他的惨状,沈绫昀倒是无甚反应,只是在看到白芜的表情后,抬手示意压着他的小吏们退下。
“张大人,别来无恙否?”
张纯被这句话语逗笑,呼哧呼哧的喘起了气。“沈将军……你这么问,不觉得虚伪吗?”
粗粝的嗓音,用极小的力气说完后,还又用力咳嗽几声。
白芜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我也不想如此待你。”沈绫昀强忍着不再留意白芜的反应,敛神看着他逼问,“若是你早些想通,前几日的罪也不会受。”
张纯却突然用力挺直腰板,摇了摇头。“我今日愿说,不是畏了你的刑罚,是为了被关押的学子们!”
霍然抬眼,白芜没想到,那些学子还被关在牢中。
沈绫昀,也是一阵面色复杂的沉默。
缓慢的抬头,张纯略有失神,慢吞吞开口,语气中多有叹惋,眼中却不见丝毫的悔意。“现将一切说明,万般罪过就只在我一人,学子们皆可出狱。”
不觉打起精神,白芜侧头与沈绫昀对视,屏息听他言。
“我苦读十数载,是大儒黎崇光的弟子,自幼立下的志向便是报效家国,肃清朝堂,让天下万民安居乐业。”
伴着话语,张纯目露傲气,说完却又颓然摇头,“方入朝堂,我确实是如此做的,刚正进言,也曾风光无限。直到有朝一日,我劝阻陛下不可再过于重视道术,更不可兴建道观,遑论成立这荒唐的崇玄署!”
动了真气,张纯握拳捶地厉声说完,猛然咳嗽了起来。
白芜望着他抖动的肩膀,却只觉寒意,他如此厌恶道家与崇玄署,却被景昌帝敕令做了崇玄署令。
每日经手着最厌恶的事情,费心费力扶持道术之风壮大。
“帝王之心,终是容不得反抗的。”张纯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眼神逐渐锐利坚毅,“可我自知,绝不能继续在崇玄署做下去,我要回到朝堂,回到属于我的位置!”
瞬时抬起头来,张纯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疯魔。
白芜一怔,便有一人下意识护在了她身前。
“所以,你便利用了春闱,做出这传闻中的科考舞弊。”沈绫昀单臂伸直护于白芜身前,脸上肃穆之色取代了一贯的温和笑容。
眼底有着疯癫笑意,张纯扭头自得道:“我的学问,当今朝堂有几人比得过?出科考试题,谁不会来问问我的意见,评卷之时,谁又不会来听听我的评判?只要我能从中做梗,让家世了得却才学平庸之人上榜,再从中传出流言,学子们怎可能不怀疑、不义愤填膺!”
闻言,沈绫昀亦难免震惊,“从头到尾,并未真正有过科举舞弊。”
“谁知道呢。”张纯越笑,笑声越觉瘆人,“我只知道,科考结果的异常没能引起帝王重视,沸沸扬扬的流言没有得到彻查。”
笑声戛然而止,张纯一字一顿,“直到我不得不怂恿学子们闹上官衙,换来的也只是学子被抓。”
拍下沈绫昀的胳膊,白芜上前半步,茫然摇头,“布下此局,你能得到什么?”
“自然是帝王的重新重视。”沈绫昀代替他做了回答,“若是如他所愿,陛下从一开始就发觉科考结果有问题,必然会寻找一个合适的人肃清科举,而他才学冠世,又是大儒弟子,必定是他。”
言止于此,沈绫昀也未免唏嘘,“可惜你,终是不能得偿所愿。”
“你错了!”张纯却忽的大笑,耸动着肩膀,“众学子这一闹,至少让陛下看见了,书生之才可凌天,君子之志敢撼地,陛下绝不能再忽视这天下读书人!”
气势迫人,逼得白芜不由的退后半步。
过于激动,张纯嘴角已经开始溢血,胸腔更是忍不住咳嗽,却还是被满腔的孤愤压了下来。
他转头,看到了不远处书写记录的小吏。
这份供书,一定会呈到陛下面前。张纯突然用力的挺直脊背,怅然高呼。
“自崇玄署设立以来,道士与日俱增,他们不事生产,却能得天下各处厚待,寰宇之内座座道观,举目望去皆是香烟。遮天蔽日,何其哀哉。我要这天地清朗,读书之声不断,圣贤之道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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