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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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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韫自记事起就在道观中长大,但母亲常与她说起临京的热闹和繁华。贵人的府邸交错毗邻,茶楼酒肆鳞次栉比,哪家茶楼的茶点好吃,哪家酒楼的歌舞热闹,她都记得很清楚。母亲临死前的那年腊月,还以不能回临京为憾,孟如韫用帮观里道士们抄书的钱托人买了母亲常提及的糕点回来,她看见母亲的眼泪滴在油纸包上,莹莹闪着光。

临京这座国都,承载了母亲前半生的安逸锦绣,和短暂的后半生的哀思。

除了母亲之外,晋云街也让孟如韫想起了陆明时。

仁帝之后,晋云街虽仍彻夜长明,寻常却再无皇帝夜召、臣子夤入的雅事了。直到上一世长公主登基后,令陆明时掌天下兵马与临京城十万禁军,外防戎狄内镇诸臣,并允他在宫中纵马,入宫无须通禀。

自那以后,晋云街的长灯就是为陆明时而亮,他隔三差五就要夜驰宫城,黑袍银甲,袖口常常沾血带霜。远至塞北的军情,近在京城的暗涌,没日没夜地熬着他的心血,而他在此重压之下,还要挤出时间和心力,替她续写《大周通纪》。

孟如韫靠在窗前,听着远处街市里传来朦胧的吆喝声,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孟如韫起得很早,青鸽刚要出门去买些早饭,却见孟如韫穿了身男人的宽袖棉直裰,戴着巾帽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接过青鸽手里的早饭,对她说道:“你也去换身衣服,咱们出门转转。”

她们上街的时候,许多茶楼酒肆还没开张,花楼的姑娘们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打哈欠,露完脸后就转身回去补觉去了。此时街上卖早茶的居多,也有挑着担子卖新鲜果蔬的,晃晃悠悠从她们面前穿过。

孟如韫是有目的地走,青鸽却是不挑剔地逛,见了什么新奇什么,连关在笼子里的小鸡仔都想逗上一逗。

她们穿过同乐街,拐进了浥尘坊。孟如韫说这里西临国子监,东临官邸如云的永安坊,所以多茶楼酒肆和舞馆乐阁,是文人雅士云集交游的地方。

“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喝茶?听曲儿?”青鸽望着鳞次栉比的楼台高亭,看着那一块块闪闪发光的牌匾,怯怯地咽了口唾沫,“这儿……很贵吧?”

孟如韫随身带了把扇子,装模作样地一甩,“贵就对了,咱们是来赚钱的。”

“赚钱……”青鸽脸色一变,“等等,姑娘,使不得啊!要是被夫人知道你来这种地方,她她她在天之灵……”

孟如韫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想岔了,你还是闭嘴吧。”

她一撩袍摆,走进一家名叫宝津楼的酒楼。

酒楼刚刚开门,时候尚早,店里还没有客人,只有几个动作麻利的小厮在擦拭桌椅,右手边的檀木珠帘后有一年轻女子正在拨算盘,看见孟如韫后放下手里的活计,提裙袅袅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笑问道:“客官为何而来?”

“怎不问我要酒还是要茶?”孟如韫问。

紫裙女子一笑,“都不像。”

她打量孟如韫的时候,孟如韫也在观察她,虽然年纪装扮都变了,但孟如韫还是认了出来。上一世她经常替长公主去陆府传密旨,是长公主身边的亲随,好像是叫紫苏来着。

这家“宝津楼”背后的东家是长公主,也是孟如韫在陆明时身边时偶然知道的。今日登门一看,果然与寻常酒楼不同。

酒楼门口竖着告牌,因着刚开张,所以两三个小厮正合力往外搬。那牌上用小楷写着:对弈、投壶、筹算、词赋,胜一者入大堂,胜二者得雅间,胜三者为之歌舞,全胜者酒千杯、茶万盏、歌舞不绝,分文不取。

紧接着又搬出一块落地木告牌,上曰:一掷千金者请。

所以想进这宝津楼,要么有才华,要么有钱。这位紫苏姑娘坐镇堂中,想必牌子上这四艺,就是要与她决胜负了。

紫苏见孟如韫盯着门口的牌子,微微一笑道:“客官可要一试?”

“好啊,”孟如韫把折扇一阖,“那就试词赋吧。”

剩下三样她也会玩,且都玩的不错,可她今日不是来出风头的,若是风头出太过,难免要让人怀疑她的居心。

紫苏引她绕去左手边的溪山图屏风后,这间半敞的雅间里陈设四张小几,分别摆着棋盘、箭壶、算盘和笔墨纸砚。孟如韫在最后一张小几前坐定,抬手取了墨来研。

“不知这词赋,是什么比法?”孟如韫问。

紫苏从博古架上取出一本词作集,“你我各说一数字,取中数为页数,本书中对应那一页所载词作为词牌与主题之限定,如此,可算公平?”

孟如韫点点头,“自然公平。”

选定的词牌为“踏莎行”,主题是春雨,限定在一炷香内。那香燃得很快,孟如韫却在不慌不忙地研墨,看得青鸽都替她着急。半柱香后,她终于开始蘸墨落笔,腕动笔游,字迹流畅,最后一截香灰落下时,孟如韫最后一笔刚刚收完。

紫苏将她写的词作与孟如韫互换,她先是略略一扫,颇有些诧异地望了孟如韫一眼,继而又逐字逐句细品,最后一句竟情不自禁颂读出声:“天蚕食桑,不织闲愁,织就万家辛苦。”

紫苏放下诗作,朝孟如韫微微一屈膝,“姑娘胸怀宽广,非□□之词所能比,是我唐突了。”

见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装扮,孟如韫也起身还了个女儿礼,这才道明来意:"听说宝津楼歌舞为临京一绝,不知缺不缺填词先生,小女子冒昧前来自荐。"

"姑娘想卖词赚钱?"紫苏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临京城里有几家有模有样的酒楼,自家蓄着的歌舞伶人比教坊司还技艺高超,引得文人雅士争相追捧。士大夫们在此宴饮作词,经酒楼中乐师演奏后流传市井,是件十分风雅的轶事。

然此机缘并不常有,朝中清流一派爱重名誉,寻常不流连市井,宴饮游乐多在自家府邸。世家纨绔又多草包,只会附庸风雅,填出的词简直能酸倒牙。宝津楼虽养着几位久试不第的举子做填词先生,却也都是些泛泛之辈。

这位自称"青衿"的姑娘,年纪虽轻,词作却颇有疏朗纵横之意气,沉潜端凝之笔力。

紫苏思索一番,决定做主应下她:"不知姑娘报价多少?"

"管吃管住,短词一两银子,长词二两银子。"孟如韫道。

倒也值这个价钱。紫苏点头应下,喊来一个身着青色短褙的中年妇人,"七姑,带她们到后面迎风院,找个南向的房间安置一下。"

孟如韫和青鸽跟着七姑去后院看房间去了,紫苏将孟如韫留下的词作对折收好,转身回右侧雅间将昨晚的账算完。将近中午的时候,底下人悄悄通报说霍公子来了,紫苏忙搁下手里的活儿去二楼。

霍弋腿脚不便,不常来宝津楼,但每次过来,底下的人都如临大敌。账房忙活好几天才厘清的账本,他只略略翻几眼就能寻出错处,还有宝津楼里费尽心思收集到的朝堂消息,也常常难入他那双火眼金睛,"别学朝中那帮闻风而奏的饭桶,既然是听说,为什么不查清楚再来汇报?"

想起霍弋的冷漠斥责,紫苏有些紧张,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叩门,得允后推门而入。

霍弋正在听楼内的暗线汇报消息,一边听一边翻账本,待暗线汇报完离开后,才看向紫苏道:"再有几个月,殿下就要回京了,公主府劳你提前安排好。太子那边你别管了,我另外派人盯着。"

"是。"

霍弋很快翻完了账本,没挑出什么错来,紫苏暗暗松了口气。谁知他又道:"宝津楼近两个月收入很可观,看来都是一掷千金而来,竟没有人能在四艺上胜你一筹吗?"

宝津楼四艺,指的就是门外告牌上写的对弈、投壶、筹算、辞赋。每一项都能反映出人的不同特质,如擅长对弈的人往往精于谋略,擅长投壶的人骑射也不会差,能筹会算的是聪明人,工于词赋的是科举进士的潜力股。

宝津楼以四艺为入门票引,不仅是为了哗众取宠,也是为了发现和招揽有才能的人为长公主效力。这是霍弋当年开设宝津楼的初衷。

紫苏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咱们的标准太高了,要不我以后放放水?"

霍弋道:"求才取士,宁缺毋滥。若是连你也比不过,对殿下也没什么用处。"

紫苏心里暗道,我好歹也是跟在殿下身边长大的,什么叫'连我也比不过'?

"不过今天早晨倒是来了一位工于词作的小娘子,自称青衿。"紫苏将孟如韫的事告诉霍弋,拿出她作的《踏莎行》给霍弋看,霍弋看完后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

"如此才华,可惜是位女子,否则他日科举,能高中三甲也未可知。"霍弋道。

紫苏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便作主将她留下了,明日派人探探她的底细,别是太子安排进来的人。"

霍弋"嗯"了一声,将那张词作还给了紫苏,“你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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